第五章 1977年至1990年02(第4页)
不是说广州局面差矣吗?
指的是体制内的文艺单位——广州的,也可以说整个广东省的文艺市场那时却是全国最好的。
这乃因为——广东沿海县市多,经济率先开始发达,普遍的人们文艺消费指数上升。录音机这一新“事物”,1986年几乎已在全省普及,十之八九是“水货”。在某些沿海渔村,彩电和录音机,每每存放于收拾干净了的猪圈;家里没地方放了。当年,各地的包括北京的专业音乐人,若要买一台好的录音机,首先都会想到应去广州挑选“水货”。有了录音机,自然得有录音带;东莞成立了多家港台商人投资或半投资的录音带生产厂家,当年几乎垄断了全中国的录音带市场。录音带也不是个事儿了,那么就剩下录什么歌了——于是以邓丽君的歌为代表的台湾流行歌曲“造访”大陆了;以谭咏麟、梅艳芳的歌为代表的香港歌曲也不请自来;杰克逊、麦当娜的歌“空降”至中国,是稍后几年的事。
于是,全国顶数广东省的翻录作坊最多;其次是江浙两省沿海一带;再其次是北京、上海两大城市——那是投资小、回报快、利润可观的营生,所谓薄利多销,类似批发盗版书。1986年琼瑶编创的电视剧《几度夕阳红》在大陆电视台首播,继而数部“琼氏”电视剧与大陆同胞“亲密接触”,加速了台湾“流行歌曲”在大陆的风靡。
细思忖之,“流行歌曲”是一个语焉不详的概念——歌曲只有流行才有价值;除了非专业人士唱不了的,为小众欣赏所创作的歌曲,如某些难度甚高的歌剧选段外,古今中外,大多数歌曲皆以能在民间长久而广泛地流行为佳。从本质上说,歌曲是诸艺术中最具民间性的。“琼氏”电视剧皆有多首插曲——与大陆歌曲甚为不同的词风曲韵,由大陆同胞此前完全陌生的歌手们唱来,使大陆同胞的耳朵如听仙人唱仙歌——总体而言,大陆歌曲多是“硬”的,有“石性”的;而台湾歌曲多是“柔”的,有“糯性”的。于是,大陆歌迷不仅对邓丽君膜拜不已,从而也牢牢记住了数位台湾歌手的名字,连作词家罗大佑亦是有光环的人物。
然而大陆之大,终究非台湾所能同日而语。
大陆的词、曲作家及歌手,自然皆非等闲之辈。有好嗓子的青年,如大棚蔬菜,一年可收几茬。港台歌曲的流行,激励了大陆歌曲界奋起直追的创作和演唱心劲。
先是,大陆出了一位顶年轻的女歌星张蔷,因一首带摇滚色彩的歌《月光迪斯科》而名噪一时。
没有七彩的灯,
没有醉人的酒,
我们在月光下,
跳一曲跳一曲迪斯科,
迪斯科,迪斯科……
这样的歌词如今听来稀松平常,但在当年具有显然的反叛性。跳迪斯科的青年,那时仍被视为不良青年。机关单位是绝对禁止的,某些大学半禁止。晚上八点以后,公园或广场每每见他们忘我舞之的身影,常遭治安管理人员的驱逐。
张蔷的盒式录音带后来在国内狂销几百万盘,由而成了首位名字登上美国《时代》周刊的大陆女歌手。但大陆媒体对此几未宣传,保持一向明智地沉默。却也未进行“清污”式的讨伐,体现了与时俱进的包容;毕竟,中国之时代已有些不同了。
不久,崔健如中国歌坛的一道闪电,或曰一声猝然响起的礼炮——我实在找不到更准确的词形容他的出现。情形仿佛是,他魔幻般地自空而降,如同外星人。他的《一无所有》仿佛是在星河遥望着大陆青年,目光直抵他们内心,伫立而作,专为降临中国,吼唱给那时的大陆青年听。
是的,确如外星歌手的歌式“狮子吼”。
于是中国大陆从此有了摇滚歌曲的里程碑。
当年我已三十七八岁了,不算是青年了,但他的《一无所有》同样震撼到了我。
脚下的地在走,
身边的水在流,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我觉得这等歌词,似呈现蛮荒之境,如开天辟地之初,**的亚当因同样**的夏娃“蒙娜丽莎”般不相宜的笑而焦躁,吼着唱使她更加迷惘的歌——而他的迷惘似具有亘古性……
1987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美籍混血华人歌手费翔引吭高歌《冬天里的一把火》,一片一片地迷倒了国内歌迷。春节后短短几天内,其专辑狂销近两百万盘。据当年媒体报道,“费翔迷”多为女性,包括大婶级女性。
当年费翔的任何一首歌都没有打动我的地方,觉得他的歌词乏内涵,曲乏韵变,像“量音定做”的“形象广告歌”——当然,这种感觉不但是完全的己见,而且是对比的印象。他常年生活在国外,要将歌唱到中国青年心里去,不了解中国青年当时的思想感情的复杂性是不容易的。
大约从1987年春夏之际开始,中国歌坛刮起了“西北风”,一扫之前《大约在冬季》《外面的世界》等台湾歌曲独领**的局面。《信天游》《黄土高坡》《我热恋的故乡》遂成“西北风”代表歌曲,它们的经典性像《一无所有》一样在中国歌曲史上不存争议,无可动摇。
对比一下海峡两岸暨香港的歌曲,有助于我们认知歌曲与地域情况的关系。
某些题材是共同的,如咏叹爱情、友谊;缅怀青春岁月;迷惘与失意的人生告白等题材。虽有差异,并不明显。
某些题材却是特有的,如歌唱乡情的、校园歌曲、怀旧歌曲——台湾颇流行,香港就不怎么“出产”。
邓丽君在《小城故事》中所歌唱的小城,无疑是台湾的小城——它只能“出产”于台湾,香港完全没有它“出产”的文化“土壤”。
而邓丽君的《小村之恋》,也绝不可能是当年的大陆歌曲界会产生的作品。
在梦里,
我又回到了我难忘的故乡,
那弯弯的小河,
阵阵的花香,
使我向往,使我难忘。
难忘的小河,
难忘的山冈,
难忘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