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57年至1966年(第3页)
离开我家,跨过一条笔直的叫新阳路的马路,便属于另一片居民区了。其中一条街叫建国街,它的尽头有商店、饭店、理发店、医院、邮局——以今天的眼光看来,皆老旧得有碍观瞻。但在当年,却算是“商圈”。
我每月都要去往那里几次——理发,为家里买东西,寄哥哥写给父亲的家信或取回父亲汇给家里的生活费。
一路经过两处小人书铺,在邮局旁还有两处。之所以会有较多的小人书铺,乃因民宅稀疏,空地不少,傍着谁家山墙盖起一间简陋的土坯小屋,就可以“开张”了。也不用挂牌,将小人书皮扯下,粘成几串,往窗内一挂就是幌子。还因为,据我所知,当年开小人书铺是免税的。这也足见,哈尔滨市在饥饿的年代,对少年们(进入小人书铺的青年极少)的阅读渴望是体恤在心的。
开小人书铺那点收入也算是收入吗?
这要看怎么比了。
当年卖冰棍的卖一支三分钱的冰棍才挣七厘钱,卖一支五分钱的奶油冰棍挣九厘钱。而一个孩子坐在小人书铺里看一本小人书,平均下来是两分钱。有了几分钱宁肯看小人书而不买冰棍吃的孩子自然是少数。
但如果一处小人书铺每天平均的租看率是五十次,那么每天的收入就是一元钱,月三十元矣。
三十元啊!
当年二级技工的月工资才三十六元。
而一个孩子一旦进入小人书铺,大抵会看两三本才离去的。而且允许两个孩子同看一本,也允许一次租两本,轮换着看。
当年,对阅读渴望强烈的孩子,小人书铺确为精神之国度,心灵之故园。
从五年级到初一、初二,我几乎将四处小人书铺的小人书看遍了。这并不是说我看得极多,实际上最多的一处小人书铺也就二百几十本小人书——有些小人书各处都有,而且成套,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封神榜》《七侠五义》《瓦岗寨》等,那就占去了许多本。有的小人书分上下册,甚或分上中下三册,多是外国小说改编的,如《悲惨世界》《战争与和平》《基督山伯爵》《大卫·科波菲尔》《约翰·克利斯朵夫》等。
当年有一种很特别的小人书——旨在揭露“罪恶的”包括美国在内的资本主义黑暗社会制度的小人书,也可成套。
如《中锋在黎明前死去》——讲一名足球运动员为生存所迫,不得不卖身于资本家,虽然成为资本家的摇钱树,却完全丧失了人身自由。他爱上了与他同命运的美丽的芭蕾舞女演员,资本家却逼她与一只大雄猩猩“结为夫妇”,希望能拥有半人半兽的怪种,供人参观,赚更多钱……
《七把叉》——讲一个绰号“七把叉”、原本是流浪汉的人,在举办的吃饭大赛上,为了保住冠军头衔,在接受挑战的比赛中活活撑死了……
《从地球到月球》——讲一些资本家乘太空飞行器飞往月球,企图在月球上划分抢占领地,各自建立属于家族的月上资本主义帝国。半途飞行器发生故障,他们便永远成了太空漂浮人。
还有一件“真事”在我那一代少年中流传甚广,讲投资电影的美国大亨,为了吸引眼球,竟将一名黑人少年骗入森林,放出久饿于笼中的老虎,拍下真老虎吃活小孩的所谓纪录片……
讲述类似“美国故事”的小人书,在我记忆中有十来本之多。
1980年后,我从报上读到一篇采访文章,得知其中有些“美国故事”,是咱们一位作家的创作。究竟哪些纯属虚构,哪些是翻译过来的,翻译过来的哪些属于《竞选州长》式的小说,哪些是真事,我没分清过,也觉得没有分清的必要了。
在我是小学五年级生的当年,美国在中国的文学、文艺中,当然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可口可乐一出现在舞台上,暗示着醉生梦死;爵士乐旋律一起,形同打出了颓废与糜烂的字幕。正如蒋介石的画像一出现,太阳穴必有一大贴膏药。
我对那些“美国故事”并不信以为真,但我对于一个人民大众真的能过上幸福生活的美好中国的憧憬方向,却决然是苏联式的,而非美国式的。
内容是“苏联故事”,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两本小人书是《前面是急转弯》和《红莓》。
《前面是急转弯》——讲的是颜值高的青年工程师驾驶新买的“伏尔加”轿车行驶在路上,夜路逢雨,车灯照见路旁卧人,急刹车下车细看,见是一个受伤的人求救于他。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救,但突然第二个想法袭上心头——没有证人,万一对方死在自己车上怎么办?百口莫辩了。随着这一想法,他不禁朝车内看了一眼,哪儿哪儿都崭新的车,雪白的座套是刚配的,肯定会被血迹污染得一塌糊涂。他看着那人朝他伸出的手,在对方不停地说着“救救我”的情况下,退回车内,将车头一拐,开走了。对方被别人救了,有关部门向他核实时,他还撒谎。最终,一切证据证明他不但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还是一个不诚实的人;他因而失去了爱情、友情以及同事们的尊敬……
这本小人书的前言介绍,其故事后来拍成了电影,引起广泛讨论。
《红莓》的主人公是被释放的劳改犯,他因为什么事犯罪我忘了。他不愿再见到认识他的人,四处流浪的过程中帮助过别人,被带到了农村,有了一份工作——替一个种红莓的女人做帮工,于是收获了意想不到的爱情……
这故事后来也拍成了电影。
以上两部电影在苏联都获奖了,颇受好评。
后一部电影与日本电影《远山的呼唤》如出一辙,区别仅仅是高仓健最后被捕入狱。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红莓》在前。但我不认为存在抄袭问题,而认为是不同国家创作思维的雷同现象。后来我对文艺的功能理解得宽了一些,深为人类此种文艺雷同现象所感动。
当年,哈尔滨话剧院已声名鹊起了。
哈尔滨市区方言与普通话相对接近,这无疑使哈尔滨话剧院大受裨益,每一个演员的台词功夫都十分了得,能以播音员那般标准的发音说台词,并说得声情并茂、分寸得当。他们演出苏联话剧时,给人的感觉犹如苏联演员在说流利的中国话。
我当年没看过一场话剧,一票难求,话剧院的售票窗口前每每排长队——票价三角、五角、八角不等,对于我而言太贵了。以上评论,我是从初高中生们口中听到的。
在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已开始生产汽车,由此产生了一首当年很流行的歌《老司机》:
五十岁的老司机我笑脸儿扬啊,
拉起那个手风琴咱们唠唠家常啊,
想当年我十八就学会了开汽车呀,
摆弄那个外国车呀,
我是个老内行啊,
可就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