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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957年至1966年(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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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认同。

我觉得,“三万岁”远不及《三字经》开篇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有文化,人理恒久;与《千字文》开篇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相比,更是“稍逊**”了!

《千字文》的开篇那是何等宏大之气派!

待到1968年以后的小学生所读的语文课本,就更不成样子了,几乎整本页页都是黑体大字的“最高指示”,内容又几乎全是宣扬阶级斗争常态化思想的;连算术课本也加入了不少“最高指示”。

所以,若是一个60后、70后的中国人,后来见到了民国时期的小学语文课本,并不表现出喜欢,那不是咄咄怪事了吗?不是白活了吗?

而我要指出的是,倘不论由于时代因素而加入小学一年级课本的“三万岁”,我们所学过的语文课本,其实也挺好。

故我要郑重写下“感激了”三个字,对当年那些教材的编者,由而心怀敬意。

让我的笔再收回来——1957年,八岁的我上小学一年级时,中国发生了那场后来使许多人欲说还休,欲休还说的政治运动。

“除四害,讲卫生”给我留下过较深印象,每一次回忆,某些情形历历在目。

“扫盲”给我留下的记忆片段更深,因为母亲有一个时期每晚去上夜校。

“全民大炼钢铁”我也能谈出些记忆,是我将家里的一口裂底锅捐到收铁站去的,母亲知道后及时要了回来,她认为等修锅匠出现了锔一锔还能用。

但对1957年那场政治运动,我毫无直接记忆。

这乃因为,不论我们那个院,还是我们那条街——推而广知,在我们那个以庶民百姓为人口主体的区域,没听说谁家出了“右派”。或竟也有,但必定产生于知识分子人家。我们那个区域从没住过够得上“大”的知识分子;他们普遍住在市中心的街上。也少有小知识分子人家,比如家长是小学老师那类人家,他们也宁愿多花些钱住在离市中心近的地方。我们那个区域是有几户中等知识分子人家的,如中学校长、出版社报社的老编辑,他们大抵住的是独门独院——较小的独门独院,早年买下的而不是后来租下的。他们基本不与邻居和街坊来往,如果他们中有谁被打成“右派”了,街道干部不宣布,他们自己不广而告之,知者甚少。

我们那个区域住的基本上是建筑工人、各处货场的搬运工人、砖厂工人、公私合营前后某些小加工厂的工人以及拉脚的、摆摊的、开小杂货铺的形形色色个体劳动者之家。这些人家少有订报的,在1957年,没听说谁家有了收音机。

所以,尽管北京电闪雷鸣,在黑龙江省,在哈尔滨市,在我们那个区域,平静如常,若无其事。

我对于那场运动,头脑中只保留了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记忆——某日父亲下班后面有余怒,从不沾酒的父亲还让我去打了二两酒。他喝闷酒时,母亲追问,他才说,他们工地接收了一名二十几岁的女大学生,要求工人监督她劳动改造。有的工人成心往她挑砖的篮子里加太多的砖,她挑不起来,蹲在担子旁哭,那几个工人还看着笑。身为班长的父亲批评了他们几句,他们居然冲父亲“劲儿劲儿”的,差点儿动起手来,过后领导批评父亲政治立场“不对头”,父亲自然不服,所以悻然……

因为与父亲有关,我头脑中才保留了这么一点儿记忆。后来所能联想到的,也只有那么一件事。

黑龙江省在以后的几年里,从工农业生产到教育、文化文艺事业,却进入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时期,可以“黄金岁月”言之。

锅炉厂、电机厂、汽轮机厂——“三大动力”工厂在远离城市的地方开始兴建了,那是国家级的工业项目。在市内,列车车辆厂、轴承厂、量具刃具厂、拖拉机制造厂等代表当时国家先进工业水平的工厂,先后投产。亚麻厂和化工研究所、化工厂也在快马加鞭地筹建之中。亚麻厂生产的亚麻布,主要是为配合军备生产,非为民用;生产坦克的“哈一机”也将在哈尔滨落户。

在农业方面,“北大荒”广袤的黑土地上出现了几十个较大的农场,第一批十万转业官兵已在“北大荒”进行垦荒,并于次年收获了粮食。

煤、木材源源不断地从黑龙江省运往全国各地,保障着其他省的需求。

在教育方面,短短的几年里,“哈工大”“哈军工”两所后来的全国名校相继扩建并落成;东北林业大学、黑龙江大学、哈尔滨师范学院、黑龙江商学院等省重点大学也已进入了教学稳定期——当年东北林业大学的首任校长是七级高干,与省领导同级,在全国亦属不多的现象,足见黑龙江省当年对教育的重视程度。而黑龙江大学的俄语系,不但在全国高校中口碑第一,还聘任了苏联的几位教授。至于商学院——那时全国就没几所名为商学院的大学。

并且,哈尔滨市的中学快速增加了,已经有三中、六中、一中、十八中四所重点中学了,“三、六、一、十八”成为小学和中学生竞考的学校。

不知是否也属于全国性的统一指示,哈尔滨市要求校校有图书室,小学也不例外。进一步推行为,班班要有图书角——总而言之,对一切学生提出了课外阅读量最低限度的要求。于是从学校到工厂,形成了以少年和青年为主体的读书热;青年喜欢读书的程度实际上比少年还高。

农业的发展保障了人们不饿肚子;工业的发展增加了就业岗位——又于是,人们对文化、文艺的要求迫切了。

哈尔滨便有了工人文化宫、青年宫、少年宫;不但市里有了,某些区也有了;市、区重点体育场馆、图书馆相继出现。

哈尔滨话剧院、哈尔滨歌剧院、黑龙江省京剧院、黑龙江省龙江剧院也都挂牌了。

老公园焕发了新面貌;新公园陆续接待游客。哈尔滨有动物园了,园内的东北虎、东北豹和熊、狼、驯鹿、马鹿、梅花鹿、猞猁、狐等动物,比北京动物园里的动物更大,野性更足。

1957年的特大洪水过后,松花江畔不但留下了防洪纪念塔,还从此有了美丽的江畔公园(后更名为“斯大林公园”),成为哈尔滨重要的风景名片。

对于1957年的防洪我有印象——我父亲在外地没能参加,我母亲在家里完成了编十几只草袋子的义务,因而分到了两罐水果罐头,盖上印有俄文,苏联援助的。

现在回想起来,哈尔滨人当年没多么起劲地“反右”,与发生那么大的洪水有很直接的关系——城市都被淹了,市区都可以划船了,哪儿有精力“反右”呢?

也与省领导们的思维有一定关系——在后来的“文革”中,大字报揭发:某主要省领导曾私下里说过,我们不必跟得太紧,现在是抓住机遇加快发展的重要时期,人才宝贵。“右派”都是有不同才华的人,错误言论不过是言论,又不是行动,应以批评教育为主,该用还得用,能团结就不要以敌视的眼光看他们……

当年的省市领导无疑有一种共识,即要使黑龙江省成为富裕之省,要使哈尔滨这座从前被比作“东方小巴黎”“小莫斯科”的省会城市,真的成为“天鹅项下的明珠”。

按照这样的共识,哈尔滨市的建设和发展,差不多是以莫斯科为样板的。教育、文化、文艺的发展,苏联色彩甚浓。重点大学、重点学科的教材,是从苏联照搬的;俄语成为初中、高中主科;报刊上经常登载宣传苏联各方面发展成就和人民生活福祉的文章,某些初中生、高中生自发地与苏联的初高中生们建立通信关系,互相介绍各自社会主义祖国的大好形势。

当我小学五年级时,已经是1961年了。

这一年,中国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究竟始于哪一年,并无统一说法。有的省发生于前一年,有的省发生于后一年。“三年”也是大致的说法,有的省也许只经历了两年半,有的省也许经历了三四年。

我从1960年起就开始挨饿了,那一年挨饿的记忆最深。1961年我家因工厂建厂房占地,从“安字片”搬到了“光字片”。“光字片”离市区远了,乘两站车就到城市边了,再往前没公交车了,有农村了,“光字片”的街道依次是光仁街、光义街、光礼街、光智街、光信街,连起来恰是“仁义礼智信”。“批林批孔”时,这些街名也没人提出必须改,至今老街貌已无踪迹,仍叫那些街名。但这并不意味着“文革”时期的“极左”分子有什么忌惮,而是因为那一小片街区的居民更加底层,文盲多之,绝大多数居民,根本没将仁、义、礼、智、信连起来过。即使有谁连起来过,大约也不知与孔子有关。

在我记忆中,我们班也有图书角,由一名女生负责管理。我对图书角已不感兴趣。实际上图书角并没有什么书,有的只是过期的《儿童时代》《少年文艺》及《小虎子的故事》《三毛流浪记》等有限的漫画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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