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6页)
“处理好了?”老道姑,云微的师父,静尘师太,示意阿容坐下,亲手为她斟了一杯茶。
“嗯,性命暂时无碍。”阿容在对面蒲团上坐下,双手接过茶杯,“多谢师太援手,提供此地和药物。”
静尘师太摆摆手,目光温和地看着阿容:“举手之劳。”她的语气里甚是熟练。
以前阿容或者其他的人也会把人送到她这里来,来这里的人都是些受伤且红尘未绝,勘破尘世的人,有的人安静的死去,有的人成了她的师妹,弟子,有的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起来她也是阿容从死人堆里捡来的人,交给了她的师父,静玄道长这里,半路成了道观里的道姑,现在静玄道长走了这个道观主事的人便成她了。
“也是有着姑娘的支持,这道观才算经营下去。”
她这个道观因着静玄道长的缘故,都擅长医术道法,以前师父常常去乡间施医布药,说道法,生活拮据,但自从阿容来过后,便多了些人来,也常常有商队路过,找药材也方便许多。
阿容轻啜一口清茶,茶水温润微苦,带着山泉特有的清冽,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也抚平了几分方才的紧绷,她放下茶杯,看向静尘师太,目光沉静。
“师太言重了。道观能维系,是师太与诸位师父道心坚定,医术仁心自有福报。我不过顺水推舟,做些传讯跑腿的琐事,不值一提。”她的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静尘师太却摇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带着阅尽世情的通透与感激。“顺水推舟,也要有人能看见水势,懂得在何处推这一把。姑娘你看到的水势,救下的,可不止是几条性命。”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那些曾在这道观里停留过的人。
“慧清师父在时,常说医者救身,道者救心。我们这偏僻小道观,能做的有限。可自从姑娘你来往传递消息,那些走投无路、身心俱伤的人,总算有了个暂且容身、舔舐伤口的地方。”
“有些人来了,治好了伤,勘破了,留下青灯黄卷;有些人来了,养好了身,却养不好心,带着一身伤痕和未解的执念离开,不知去向;还有些人……唉,终究是缘法不够,药石无灵,在这里安静地走了。”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阿容,眼神里有着长辈的慈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姑娘你送人来,从不问他们是谁,来自何方,有何仇怨。只问可还有救、可愿暂避。这份不问缘由的收容,对很多人来说,便是绝境里唯一的光。你搭建的这条生路,看似无意,却实实在在,接住了一些从大局棋盘中坠落的……弃子。”
阿容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陶茶杯温热的边缘。夜月不在身边,房间里只有她和师太两人,以及窗外隐约的风声,显得格外安静。
“弃子……”她低声重复这个词,“在执棋者眼里,为了胜局,弃子或许是必要的代价。但在棋子自己看来,被必要地放弃,终究意难平。我不过是……觉得,有些棋子,或许本不必弃得那么干脆。至少,该给它们一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滚到棋盘外面,活成别的什么东西。”
静尘师太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姑娘心善,看得也透。只是这棋盘太大,执棋者太远,姑娘你以一己之力,又能接住几颗坠落的棋子?又能将多少棋子推出棋盘之外?这条路,孤独,也沉重。”
“我知道。”阿容的回答简单而坦然,没有激昂,也没有消沉,“我没想过要接住所有,也推不动整个棋盘。只是看见了,恰好又能做点什么,便做了。就像看见路旁有块石头可能会绊倒人,顺手把它挪开而已。至于它原本是该在路中央,还是该在路旁,那是它自己和铺路的人该思考的事。我挪开了,有人因此走得稳当些,便够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我也不是独自一人。有夜月,有像师太和这道观一样愿意提供一隅安宁的人,还有……一些机缘巧合下,愿意伸手帮一把的熟人。这路,走着走着,也就没那么孤独了。”
静尘师太闻言,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带着欣慰。“是啊,万法缘生。姑娘你种下善缘,自然能汇聚同气相求之力。这道观,能成为姑娘善缘网络中的一环,是贫道的福分。”
“天色不早,师太也该休息了。怒斩姑娘还需观察,我今夜便在此守着她。叨扰了。”
“何来叨扰,姑娘自便。需要什么,唤云微便是。”静尘师太也不多言,起身行礼,缓步离开了厢房,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内重归寂静,阿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夜风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和草木清香涌入,吹散了屋内的药味。
远处山林黑黢黢的,只有零星光点,不知是萤火还是人家,夜空无月,星子却格外明亮清晰,如同碎钻洒在墨蓝的天鹅绒上。
她倚着窗棂,望着星空,肩头一沉,夜月不知何时从隔壁房间飞了回来,安静地落下,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
“都安置好了?”阿容低声问。
夜月“咕”了一声,表示那两位送人来的汉子已经由小道童引路,从侧门安然离开了。
“今天……又遇到素还真的。”阿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他还是那样,悲悯,清醒,无奈,然后继续他的棋局。我说的话,他听进去了,但……未必会改变什么。”
夜月又“咕”了一声,声音里似乎带着点不以为然,用喙轻轻梳理着翅膀下的羽毛。
阿容被它的动作逗得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伸手抚摸着它光滑的背羽。“你也觉得他听不进去,是吧?没关系,本来也不是为了改变他。只是……有些话,看到了,想到了,就该说出来。就像对怒斩说‘此去必死’,对素前辈说小心身边人。至于听不听,改不改,是他们的事。”
她收回手,目光重新投向床上昏迷的怒斩,那个几乎被仇恨和算计彻底吞噬,又险些成为弃子而死的女子。
“给了机会,能不能抓住,看她自己。”阿容轻声说,不知是说给夜月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有人坠落时,尽量张一张网;在有人迷茫时,尽量点一盏灯。网不够大,灯不够亮,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夜月安静地依偎在她肩头,圆溜溜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反射着窗外微弱的星光,显得格外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