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7页)
活着,到底该怎么做呢?
阿容不知道,她只能重复着娘亲活着的最后那一天,重复那最后最美好的时光。
她闲着的时候,总会拿出板凳,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感受着微风的吹拂,阳光的照耀,呆呆地望着树叶的纷飞。
人为什么总是要死去呢?树叶为什么总会落下?山风为何从未回来?
娘亲说,“阿容,银杏叶落,不是树不要它,是风来接它去看更远的天地了。”
那时阿容正为窗前第一片枯黄的叶发呆,闻言回头,看见娘亲倚在门边,脸色苍白,眼神却像被秋雨洗过的湖,清亮而温柔。
“娘亲也会变成叶子吗?”她问得直接。
织娘笑了,走到她身边,指尖拂过她紧绷的脊背。“不会。娘亲会变成你脚下的土,你呼吸的风,你下雨时闻到混着青草气的味道。”
阿容不说话。
“活着啊…”母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是要你死死抓住什么。”
她拉起阿容的手,贴在窗框上,让秋日微凉的空气缠绕指尖。
“是要你学会,在什么都抓不住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在。感觉到冷,感觉到风,感觉到…你想我。”
“可它们都不是你。”
“但它们都是我存在过的证据。”娘亲将额头抵住她的,气息微弱而坚定,“就像你,阿容,你是我存在过…最温暖的证据。”
“所以,别让时间停在这里。让它走,让它带着你走。你走得越远,看得越多,我存在过的天地…就越大。”
阿容伸出手,接住了身前飘下的树叶,然后让它随着一阵刚起的风,飘向天空,飘向山林之外。
几天后,吵闹的声音出现在了院子外,打破了属于院子的平静。
原来与织娘还算熟悉的孙大夫,见织娘已经许久没有来镇子上的医馆送药了,他怕出了什么事,问了村子里的人都说织娘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她那个来历不明的闺女也不见了身影。
想到最近山间多有流民与匪寇,怕织娘和她那女儿都糟殃,村子里的人也怕有什么匪寇在村子外围安营扎寨,也跟着孙大夫到了离村子不远处山脚下屋子外。
令众人奇异的是,这时已经将近深秋,路旁的草木皆是枯黄衰败景象,但越近织娘的房子,生机越是足,越是有种诡异的安静,到了织娘的屋子外,所有的一切仿佛静止一样,甚至能够从院子外看到院子里的银杏树依旧翠绿。
周围世界安静的,只有山风轻轻地拂过带来一股冰冷属于深秋的气息。
这诡异的一切令村子人想起了能和自然说话的织娘,还有她那诡异危险的女儿,吓得众人不敢再前进。
只有孙大夫心里想着这里如此安静,莫不是人真出了事,连忙上前,推开了院门。
就见到了树下熟悉的面容,是织娘,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泥塑,抬头望着树上摇动的树叶。
孙大夫轻声地说一声,“织娘,你怎么了?”
不,身高不对,神色也不对,衣服也不对。孙大夫再细细一看,又说:“阿容,你娘呢?”
仿佛惊扰到了什么,这个院子的时间开始流转,阿容低头望着熟悉的人,眼神沉寂,扬起她娘亲在时最开心的笑容。
孙大夫怔在原地,那笑容太过熟悉,是织娘常有的温柔弧度,此刻绽放在阿容脸上,却像一面打磨得过于光滑的铜镜,只映出空洞的光,没有一丝暖意。
他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消失的,只觉一阵微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凛冽瞬间降临在这座小院。
阳光仿佛被瞬间抽走,四周的温度骤降。那棵原本翠绿欲滴的银杏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叶片簌簌落下,如同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
院子里那些定格在盛夏的花草,也迅速衰败蜷缩,露出土地本来的颜色。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被残忍地补偿回来。
周围的村民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眼中充满了恐惧。这片土地的异象,坐实了他们长久以来对这对母女,尤其是对那个沉默女孩的隐秘猜忌。
孙大夫强压下心头的寒意,目光落在板凳上那封信上。信封是普通的粗纸,上面墨迹干净,工整地写着“孙大夫亲启”。他颤抖着手拿起,拆开。
信纸上是织娘的笔迹,孙大夫认得。只是这字迹,比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虚弱,仿佛每一下运笔都耗尽了力气。
见字如面。
织娘已知自己大限将至,时日无多。唯一放不下者,唯小女阿容。阿容心思纯善,然世间纷扰,恐非其安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