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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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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整整一周的时间里,这个被战壕和铁丝网包围住的小镇总是在枪炮声中醒来或者睡去。

只有在凌晨时分,这些喧闹声才会消退。但如果双方的岗哨互相试探的时候,这份难得的寂静还是会被一阵枪声打破。天刚蒙蒙亮,士兵们就来到火车站的大炮周围忙碌起来。大炮张开黑色的大嘴,野蛮地向外喷着烟。士兵急忙把新的炮弹装填进去。炮手一拉绳索,脚下的大地就开始猛烈地颤抖起来。炮弹冲向三公里以外红军占领的村庄,轰的一声炸起无数的土块。

红军的炮台安置在一个古老的波兰修道院的院子里。修道院就建在村子正中间的一个高岗上。

炮兵政委扎莫斯京同志从睡梦中惊醒。他刚才一直在枕着自己的枪睡觉。现在,他紧了紧挂着沉重毛瑟枪的皮带,听着炮弹飞过来的声音,等待着爆炸的到来,然后院子里便会回**着他嘹亮的声音。“同志们,该起床了!咱们明天再补觉吧。”炮兵们都睡在大炮旁边,听到命令之后都和政委一样迅速各就各位。只有西多尔丘克不情愿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周围:“混蛋,怎么天还没亮就不让睡了?你们这些家伙实在让人讨厌!”

扎莫斯京大笑起来:“西多尔丘克,看来是我们不够体贴了,竟然打搅了你的美梦。”西多尔丘克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了。

几分钟后,修道院里的大炮也开始怒吼,炮弹在镇上爆炸。在糖厂高高的烟囱上,彼得留拉士兵用木板搭建了一个瞭望台,上面站着一个军官和一名接线员。他们是沿着烟囱的铁梯子爬上去的。

他们可以从这个位置俯瞰整个小镇,从这里指挥炮兵进行射击再好不过了。通过野战望远镜,他们可以看清前方围攻的红军部队的每一个动作。今天红军表现得格外活跃。一列装甲列车正在缓缓驶向波多尔斯克火车站,一边前进,一边不停地开火。列车后面就是步兵的攻击线。红军几次尝试想要快速攻下这个镇子,但彼得留拉部队牢牢盘踞在各条道路附近的战壕里。所有的战壕里都喷射出猛烈的火力,空气里充斥着密密麻麻的枪声。当进攻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这枪声甚至会变为断断续续的怒吼。布尔什维克无法承受这种密集的枪林弹雨,只能丢下那些战场中的尸体先行撤退。

今天,红军对该镇发动了最为猛烈和密集的击击,枪炮声在空气中不断回响。糖厂的烟囱上,彼得留拉长官可以清晰地看到布尔什维克稳步推进的阵线。红军战士们扑倒在地,随后又站起来继续向前推进。他们现在已经完全占领了车站。彼得留拉师部把现有的预备队全都派上了战场,但还是没办法堵住阵地的缺口。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布尔什维克战士们迅速冲到车站附近的街道上。一次短促而猛烈的突袭过后,守卫车站的彼得留拉师部第三大队被迫撤离他们最后的阵地,也就是城镇外围的那些花园和果园。这些士兵狼狈地逃回到镇里。但红军战士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纷纷涌入街道,扫清留下来掩护撤退的彼得留拉卫队。

这段时间,谢廖沙一家人和他们的邻居都躲在地窖里避难。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早已抑制不住出去的冲动。最终,不顾母亲的反对,他爬出了那个凉飕飕的地窖。印着“萨盖达奇尼”的装甲车正从他们家门前驶过,一边撤退一边疯狂地扫射着。后面跟着的彼得留拉士兵完全陷入了混乱。其中一个士兵溜到了谢廖沙家的院子。在那里,他匆忙扯下自己的子弹袋、头盔和步枪,随后翻过栅栏,钻到菜园里去了。谢廖沙来到大街上。彼得留拉的逃兵正沿着通往西南火车站的大道狂奔。装甲车正在掩护他们撤退。去往镇上的大道却空无一人。突然,大道上出现了一个红军战士,他迅速卧倒,朝着逃兵的方向射击。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红军战士也出现在谢廖沙的视线里,其中一个还是个中国人。他满眼通红,跑得满头大汗,上身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衬衫,腰上绑着机枪带,两只手里各拿着一颗手榴弹。队伍的最前面还有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红军战士,他手里提着一挺轻机枪。看到这批率先冲进镇里的红军部队,谢廖沙满心欢喜。他冲到马路上,拼命地喊着:“同志们万岁!”

谢廖沙出现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冲锋的中国人几乎把他撞倒。红军的第一反应是扑向谢廖沙,但男孩脸上的兴奋之情却阻止了他。“彼得留拉逃到哪了?”中国人气喘吁吁地问道,但谢廖沙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他跑回院子里,拿起彼得留拉士兵遗弃的子弹带和步枪,匆匆追赶红军的队伍。红军战士直到冲进西南车站才注意到他。他们截留了几列火车的弹药和补给,并把敌人赶进了树林,然后才开始重整队伍。这时,那个年轻的机枪手走到谢廖沙身边,惊讶地问道:“同志,你从哪里来的?”

“我就是这里的本地人。我一直都在等你们过来!”谢廖沙的身边很快就围了一圈红军战士。“我认识他。”中国人的俄语说得不太标准,“他刚刚大喊'同志们万岁'。看来他也是个布尔什维克,是一位年轻的同志,我们的好朋友!”他笑着说道,赞许地拍了拍谢廖沙的肩膀。谢廖沙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大家立刻接受了他,把他当作他们中的一员。他和他们一起,端起刺刀,把车站里的敌人清理干净。

小镇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居民们从地窖里走了出来,来到家门口看着红军队伍进入小镇。谢廖沙的母亲和他的妹妹瓦莉亚看到谢廖沙也在队伍中间。他没戴帽子,但是束着子弹带,肩膀上挂着一支步枪。他的母亲愤怒地举手抗议。

她的儿子谢廖沙也被卷入战争里了。他怎么这样糊涂!全镇的居民都看到他扛着步枪大摇大摆地走着,他将来肯定会遇到麻烦。想到这些,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谢廖沙,赶紧回家!”她大声喊道,“我要好好教训你一顿。你这个小流氓,才多大就去学人家打打杀杀。赶紧给我回来!”她冲到队伍旁边,想要把她的儿子拉回来。

但是这一次,那个经常被母亲揪耳朵的谢廖沙却坚定地看着她,又羞愧又难过地喊道:“别喊了,我不会回去了。”说完,他就马不停蹄地朝前面走去。母亲在一旁气愤不已:“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母亲的吗?有本事以后都别回来!”“我不会回来了。”谢廖沙没有回头,含着眼泪大声喊道。他的母亲依然站在路旁,不敢相信儿子刚刚对她说的话。一身尘土的红军战士正从她旁边经过。

其中一个人开玩笑大声喊道:“这位大娘,你别哭了!我们要选你儿子当政委了。”队伍里的人听到这句话全都哈哈大笑。队伍前面传来了一阵歌声,他们听到之后也开始跟着唱:

同志们,军号已经吹响

请扛起武器冲向前方

向着自由的国度

我们要勇敢战斗,决不投降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合唱中,谢廖沙明亮的声音也是其中的一缕旋律。他已经找到了新的家,这里面有一支枪永远属于他。在列辛斯基家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纸板,上面写着“革委会”。纸板旁边是一张引人注目的宣传画,画上有一个红军战士瞪大眼睛,同时伸出手指向你,下面还有几个大字,写着“你参加红军了吗?”政治部的同志昨天夜里一直在工作,他们把这些宣传画贴满了整个小镇。随着宣传画一起张贴出来的,还有革委会的第一份告谢佩托夫卡全体劳动人民书:

同志们:

无产阶级的部队已经占领了这里。

苏维埃政权已经建立起来了。

我们希望大家维持原有的秩序。那些吸人血的土匪已经被赶走了,但如果你们不想让他们卷土重来,想彻底消灭他们的话,就请加入红军的队伍中吧。用你们的力量来支持劳动人民建立的政权。本镇的军权属于卫戍司令员,政权属于革命委员会。

革委会主席多林尼克

列辛斯基的房子来了一群不一样的人。昨天还有人因为“同志”这个词失去了生命,今天它就变成了一个随处都能听到的词了。“同志”,这是个多么令人激动的词啊!

对多林尼克来说,这些天里根本没有时间休息。这位木匠正忙着在镇上建立革命政府。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门上贴着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党委会”。伊格纳季耶娃同志就在这里办公。她总是那样地沉着冷静。政治部把建立苏维埃政权机关的任务交给了她和多林尼克。

只过了一天,这里就多出了很多新面孔。打字机也在忙碌地工作着。在急性子的粮食委员蒂日茨基同志的牵头下,小镇的粮食委员会正式成立。现在,苏维埃政权已经在本镇构建起了坚实的力量。以前在糖厂做助理技师的蒂日茨基同志怀着坚定的决心和糖厂的管理者展开斗争。那些人都对布尔什维克怀有强烈的仇恨,随时都会威胁到刚刚在此扎根的苏维埃政权。

在糖厂的大会上,蒂日茨基用波兰语毫不留情地对当前的情况进行了总结。他使劲地敲着栏杆对大家说道:“过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祖祖辈辈都给波托茨基当牛做马,现在都过去了。我们给官老爷们造出了宫殿,他们又给了我们什么呢?只是让我们不至于饿死而已。

“波托茨基和桑古什卡的贵族老爷们骑在咱们脖子上多少年了?我们波兰工人不是与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工人一样,都在饱受他们的压迫吗?可是现在,老爷们的走狗还在散播谣言,说苏维埃政权要用铁拳对付波兰工人。

“同志们,这是一个可耻的谎言!不同民族的劳动者从来没拥有过像现在这样的自由。所有的无产者都是兄弟姐妹。大家可以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对付那些贵族老爷!”他说完,又使劲敲了敲栏杆,“究竟是谁在让我们兄弟阋墙?几个世纪以来,他们总是唆使波兰农民去和土耳其人打仗,煽动一个民族反抗另一个民族。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让我们流了多少鲜血,带给我们多少苦难?但是,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这些害虫的死期到了。布尔什维克喊出了让所有资产阶级都感到恐惧的口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我们必须团结起来,这样我们才能得救,才能拥抱更美好的生活。同志们,加入共产党吧!

“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成立波兰共和国,但这绝对不是波托茨基的复辟,而是一个全新的苏维埃共和国。那些旧贵族将会被连根拔起。在苏维埃的波兰,我们将成为自己的主人。你们都认识勃罗尼克·普塔申斯基,对吧?革委会已经任命他为我们工厂的委员了。'不要说我们无产阶级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全天下的主人。'同志们,我们的未来一定会充满光明,但我们千万不要被那些毒蛇的鬼话蒙蔽。让我们所有的劳动者彼此信任,这样我们就可以团结全世界各民族的工人兄弟姐妹们!”

蒂日茨基的演讲充满了真诚和热情,这完全就是一个普通工人的真情流露。当他走下讲台的时候,年轻的工人全都热情地欢呼,但上了年纪的老工人却有些犹豫不决,不敢发表意见。谁知道布尔什维克会不会只是昙花一现。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大家可是要为说过的每句话付出代价的。即便不被抓起来绞死,也肯定保不住这份工作。

教育委员是又瘦又高的切尔诺佩斯基。在所有的教师中,只有他愿意站在布尔什维克这边。革委会对面驻扎着特务连,他们负责革委会的警卫工作。每天晚上都会有一挺上着子弹带的马克沁机关枪架在革委会门口的花园里,机关枪旁边还站着两个佩带步枪的战士负责站岗放哨。伊格纳季耶娃同志正要去革委会,门口一个年轻的红军战士拦住了她,她问道:“同志,你今年多大了?”“十七岁。”“你是本地人吗?”红军战士笑着说:“是的,我是在前天的战斗中加入红军的。”伊格纳季耶娃仔细端详着他,然后问道:“你父亲是做什么的?”“他是火车的副司机。”

这时候,多林尼克跟一个军人走了过来。伊格纳季耶娃对多林尼克说道:“你看,这位同志很适合管理咱们的共青团区委会。他是本地人。”多林尼克觉得眼前的男孩有些眼熟,于是仔细地打量着谢廖沙,然后问道:“你是布鲁扎克家的儿子,对吧?不错,去把你那些小朋友组织起来吧。”谢廖沙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那我自己连队的事情怎么办?”多林尼克一边走上台阶,一边说道:“没关系,我们自有安排。”

两天后的晚上,乌克兰共产主义青年团地方委员会就正式成立了。谢廖沙完全陷入新生活的旋涡里面,它来得是如此意外而迅速。现在,布尔什维克的工作占据了他的全部生活,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家庭,即便他的家近在咫尺。现在,谢廖沙·布鲁扎克已经是一名正式的布尔什维克了。他会经常从口袋里掏出乌克兰共产党委员会签发的文件,证明他,谢廖沙,是一名共青团团员以及共青团委的书记。如果有人敢质疑他的身份,那么他腰带上的帆布枪套里还装着一把曼利夏手枪,这是他的好朋友保尔送给他的礼物。这是最有说服力的证件。可惜,保尔现在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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