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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氏子极客气:“那秦侯稍坐,待得开席,我再来请您。”
秦萧颔首应允。
随茶配了两样点心,一样是龙井茶和糯米粉制成的“龙团”,一样是糖腌的樱桃煎。称不上多名贵,但世家大族自有底蕴,同样一道点心,卢家厨子做来的就是比外头精致,色泽搭配恰似红妆绿鬓,盛在白瓷碟里,仿佛一道艺术品。
这地方清净得很,远离前院,虽能听到隐约人声,却似隔着一层,并不分明。更别具匠心的是,这水榭后头立了一架水车,偌大轮叶徐徐转动,将低处池水送上屋顶,再顺着屋檐流淌而下,好似人力降雨。
如此水帘如注,凉意沁人,配着莲叶亭亭、茂林修竹,再多的暑气也消散无形。
由此可见,世家大族确会享受,连水阁也造的比旁人别致。
秦萧不自觉地神游千里:难怪女帝盯紧了世家,炎炎盛夏,寻常百姓能得一碗绿豆汤消暑就是莫大的享受。世家却可不惜人力物力地建水阁、立水车,生生打造出个清凉世界。
别说崔芜,连他这个世家子都生出一腔熊熊燃烧的仇富心理。
这地方确实好,清雅、僻静,少有人来。但无人打扰的同时意味着……如果出了什么变故,同样极难被人发现。
一炷香后。
当卢氏子折返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斜倚栏杆、不省人事的武穆侯。他长出一口气,吩咐跟在身后的健仆:“秦侯想是累了,快扶进去歇息。”
健仆应了,一边一个搀起秦萧,将人送去里间。
卢氏子目光闪烁,又唤来一旁婢女,低声道:“告诉三娘,都准备好了,她……可以过来了。”
婢女心领神会,一溜烟跑了。
“卢三娘”就是卢廷义的嫡女。他生了四个孩子,三个都是儿子,唯独最小的是女儿,平时难免多疼爱些,宠得如珠似宝,捧得目无下尘。
等到了年纪,卢尚书想为她说一门亲事,熟料女儿眼界甚高,寻常郎君皆不入眼。这也罢了,细细挑选,总能寻到好的。
却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对武穆侯一见钟情,非君不嫁。
卢尚书这辈子没这般犯难过。若女儿看上的是别人,哪怕是王谢郎君、王孙贵胄,以卢家的门第,自己女儿的品貌,都未尝不能一试。
可偏偏是武穆侯。
且不论秦萧昔日安西军主帅的身份,也不管他执掌枢密院,于军中威望甚高,一旦联姻难免令人生出“文武勾连把持朝堂”的疑虑。
单是女帝看秦萧的眼神,就够卢尚书犹疑却步。
他自己也是过来人,非常明白那不仅是君王看臣子。
刨除两人掩人耳目的“义兄妹”身份不论,那就是一个女人,看一个令人欣赏、值得玩味的……男人。
琼林宴上的当众求亲其实是一场试探,卢尚书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武穆侯人品贵重,如明珠美玉,可惜这颗“明珠”被恶龙含在獠牙间,任何敢于觊觎的人,都将遭到不遗余力的报复。
酒楼传唱的话本就是一例。
窥得天子心意的卢尚书回了家,将女儿叫到面前,说了实话。
“天子爱重武穆侯,断不可能赐婚,你的念头怕是不成了,”他开门见山道,“若你非他不嫁,眼下只剩一个法子……只是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赔上卢家女儿名节与满门老小性命。”
“你自己掂量吧。”
卢三娘选了孤注一掷。
她并非不在乎家族命运,而是从父亲暧昧含混的说辞中捕捉到他隐约的立场倾向——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希望促成这桩姻缘的。
世家贵女耳濡目染,对时局并非一无所知:女帝压制世家之心昭然若揭,陈郡谢氏尚且避其锋芒,其他门阀看在眼里,如何不想另谋出路?
女帝再如何爱重秦萧,都不可能屈尊下嫁。以武穆侯的傲气,也不会甘心放弃权柄,入宫为宠。且河西秦家只剩他一个男丁,他迟早要娶妻成家,延续血脉,既然娶谁都是娶,为何不能容自己得偿心愿?
卢三娘是女子,自忖最清楚女子心思。女帝纵是权倾天下,也不忍为难心爱的男人。若能成就这门婚事,则范阳卢氏不仅结纳强援,更多了一重保障。
这就是卢廷义的如意算盘。
然而道理想得再明白,当婢女回禀说,计划一切顺利,请三娘往水阁去时,卢三娘还是迟疑了。
理由很简单,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此举与她自小接受的诗礼熏陶相违背,更为世间礼法所不容。
万一计划出了岔子,中途为人识破呢?
万一秦萧恼恨为人设计,咬死不肯娶她呢?
则天下虽大,亦再无她卢三娘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