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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天工”是一家成衣店,虽开张不过大半年,却在京城打响招牌。究其缘由,自然是用料考究、样式亦新颖,颇受贵妇人
们喜爱,着实引领起一阵时尚潮流。
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这“夺天工”背后的隐形股东,却是萃锦楼的老板娘。换句话说,它真正的后台乃是当朝天子。
“达官贵妇毕竟是少数,我普及棉花,最终目的是让百姓能穿起寒衣,而不是为少数人锦上添花,”崔芜说,“告诉陈二娘子,钱是赚不过来的,且权贵还是更青睐丝绸。这东西的价格不必太贵,至少要让寻常人家买得起。”
丁钰剔着牙:“放心,都跟陈二娘子交代过,安放织机的厂房选址我也看好了。只一点,你一口气要这么多,莫非想在别处也开织棉作坊?”
崔芜笑了笑。
“棉布物美价廉,我记得在松江之地也曾兴盛一时(1)。现放着江南那么多无主之地,又不都是肥沃耕田,拿来开些织厂有何不妥?”她显然计划许久,说来有条不紊,“我命杨凝思下江南时,沿途绘制鱼鳞图册,清查被世家豪强强占的土地,隐匿不从者立斩。”
“查出来的无主之田,肥沃的分给流民,贫瘠的留着建厂,再招募些妇人进厂做工,既能学一门手艺,也可安顿孤寡,何乐而不为?”
丁钰托腮沉思:“要建那么多厂?你可想好了,生产力上去了,市场没跟上,说不准会赔得底掉。”
“所以才要开辟海上商道,”崔芜早有全盘考量,每个环节都丝丝入扣,“走海贸,把过剩的商品运出海销售,这才是稳赚不赔的路子。”
丁钰咋舌:“妹子,你该不会想效仿先贤,也开辟几个海外殖民地吧?那可……”
他聊得兴起,嘴秃噜了,不慎带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语。回过神后,立刻去看秦萧,只见对方眉目低垂,拎了炉上奶茶,徐徐斟入杯中。
一次或许是没留心,接连两次都是如此,那只可能是有意避嫌。
丁钰看向崔芜,用目光做出询问:真要当着这小子的面商议这些?
崔芜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翻出多余的茶杯,一个个排在案上:“兄长可听过商君改制?”
眼前时空并非后世历史,有些重要节点却是不变的。秦萧心中了悟,有些话崔芜怕是特意说给自己听,是以并不藏拙:“略有耳闻。商君以一己之力,奠定秦国一统基业,实为不世出之人才。”
崔芜撇嘴:“我倒觉得,他是个吸血鬼,所谓的一统基业都是趴在百姓身上吸髓榨骨。他的种种举措,说来不过是愚民、劳民——让百姓愚钝,则安于现状,生不出反意。让百姓奔劳,则疲惫交加,无力造反。让百姓畏惧,则动辄得咎,不敢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所谓的一统基业,是拿百姓血泪奠定自家山河,可得一时之利,却不可万世长久。”
“否则,泱泱大秦也不至于二世而亡。”
秦萧听得认真:“那依陛下之见呢?”
崔芜拿了一只杯子:“这是商君所处时代,杯子就这么大,他敲骨吸髓,所得也不过一杯之水,多不了一滴。”
她在杯中注满奶茶,推到一边,而后又翻出三个新杯。
“而我想做的,让杯子越来越多,如此不必过分压榨百姓,朝廷所得亦能倍于前朝。”
秦萧思忖着这话:“陛下打算如何做?”
“恢复生产,发展经济。垦荒是为吸纳无主流民,建厂亦然,”崔芜说,“但光是这样还不够,须得让银钱流动起来。”
“中原的容纳能力终是有限,所以我想开辟海商,借海外之财以肥中原,如此方能以钱生钱,将这块饼越做越大。”
这是秦萧从未听过的论调,一时倒忘了之前种种古怪词汇:“愿闻其详。”
女帝的“社会经济讲座”开了足足两个时辰,她主讲,丁钰补充,听讲的只有一个武穆侯。期间夜幕降临,初云摆上晚食,秦萧仍意犹未尽:“当真可以发行纸币,取代铜钱和银两?如此一来,岂不是钱币源源不断,取之无穷?”
崔芜原本是在勾画“银庄”前景,纸币只是顺带一提。见秦萧甚是在意,为防万一,提前普及货币常识。
“纸币不能滥发,数量须得与国库中的真金白银数量相当,兄长可知为何?”
秦萧摇头。
崔芜笑了笑,拈起盘中干果,在案上摆了一排:“兄长须知,纸币不能当饭吃。钱之所以值钱,是因为可以购买货物、充实家用。”
“之前以铜钱银两充当货币时,因为开采不易,数量有限,恰好市场中流动的货物亦有限,两者数量达成平衡。”
她又摸出一把铜钱,跟干果一一对应。
“假设原本一枚铜钱可买一颗果子,印发纸币的君王与兄长所想一样,认为多多益善,发行了双倍于铜钱的纸币。但可以购买的果子就这么多,兄长以为,会发生什么?”
秦萧只是没有后世的经济学理论指导,并非没有常识,稍微细想就倒抽一口凉气:“原本一枚铜钱可以购买的果子,须得两张纸币才能买下?”
“正是如此,”崔芜点头,“看似交易方便,实则无形中抬高了物价。若是朝廷再缺德一些,以等面额的纸币代替铜板,看似公道,其实是削弱了百姓的购买力,那么多余的购买力去了哪?”
“自然是被朝廷揣进腰包,这便是变着法的盘剥了。”
“购买力”不是这个时代应有的名词,但不妨碍秦萧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