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70(第17页)
孙昭的火气却冲着他来了:“你懂什么!这些乱民是乌合之众不假,却能连下三州,将北边的官道都切断了,背后铁定有人指点。”
说到此处,他动了疑心:“只是江东地界,谁人有这么大的本事?难不成是南楚?又或者……”
孙景原是兴冲冲地去见父亲,熟料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此时的镇海军节度使已然改建成吴越王宫,规制扩大一倍不提,陈设亦是富丽堂皇。但这样的天家富贵照不亮孙景眉心的沉沉阴霾,服侍的侍女知道厉害,大气不敢出一口。
孰料服侍更衣时,一个侍女手抖打滑,将他腰间玉佩摔在地上。侍女吓得一激灵,忙不迭跪地请罪:“郎君息怒!郎君息怒!”
孙景本就心烦,看都不看她:“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侍女脸色发白,却不敢求饶——孙家规矩严,敢哭嚎求饶,说不好会连累家人。早有两名粗壮仆婢上得堂来,摁住那闯祸侍女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孙景余怒未消,拍案咆哮:“废物!你们都是一群废物!”
侍女们落叶似地伏倒一地,后堂忽有人娇笑一声:“郎君今日好大火气,可要将贱妾也拖下去,打上三百板子?”
满堂侍女心惊胆战,听了这娇柔女子说话却松了口气。果不其然,方才还暴跳如雷的孙景徇声转头,脸上早换过一副殷勤赔笑:“怎么,方才吓到你了?都是些不懂事的奴婢,若是有你一半乖巧懂事,我也不必动这个气。”
自后堂步出的也是名女子,十六七的年岁,穿着也与一众侍女不同。上好的云锦料子裁成衣裙,浅浅的樱粉色本是最易显俗,衬着她眼明秋水、眉黛鬓青,却只觉相得益彰,仿佛那如花容颜正是枝头春色最娇俏的一抹。
她盈盈下拜:“给郎君请安。”
孙景早抱了她入怀,搂在膝头上下摩挲。满堂侍女悄然退下,那女子柔声劝慰道:“郎君怎么发这么大火?若是传到大人耳中,又该觉着你沉不住气,夫人知晓了也会忧心。”
孙景眉心紧锁,眼底戾气闪现:“还不是我那好大哥……哼,他可真行,人都死了,还不忘给我找麻烦。”
“还有那些泥腿子,也不知哪来那么大本事,居然占了三州……父亲今天发了好大的火气,还说要再派大军,两路包抄断了他们后路,再顺带找找我那好大哥的下落。”
美人一边暗自记下他的言语,一边柔声安慰。她生得玲珑娇柔,漆黑长发光可鉴人,一双眸子尤其妩媚可人。孙景抱着她,直如抱着什么稀罕物件儿,身子酥了大半,方才的怒气早飞去九霄云外。
待得哄好孙景,美人回了闺房,提笔在短笺上写下两行字。她将信纸卷成一拢,嘬唇打了个呼哨,一只信鸽从屋顶飞落,熟门熟路地停上窗台。
美人将信卷藏入信鸽足环,喂它吃了一把粟米。信鸽振翅而起,米粒大的黑点隐入云端。
这一年的杏花雨姗姗来迟,檐角垂落细密雨帘之际,噩耗也接踵传来。
第一桩是叛军势力的壮大。是的,当初的“乌合之众”已经发展成不折不扣的叛军,好似一把随手撒下的草种,起初不甚起眼,待得熬过寒冬,受到春风化雨的滋润,立刻迎风暴长,肆虐连天。
乱民便是如此,虽然孙昭接连派出几股大军,却是镇压不得,反而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首领据说是个女人,自称华岳神母,有移山倒海之法,点石成金之术。纵然在孙昭眼中,所谓的“法力无边”不过是江湖术士的蛊惑之词,架不住民间百姓心甘情愿地信她,为求死后得归“乐土”,不惜效死追随,每每冲阵不顾性命,竟连久经沙场的正规军都为之胆寒。
而这装神弄鬼的女子也真有几分本事,不但能掐会算,摸透了镇海军的出兵路线,还提出一套惊世骇俗的分田口号——凡天下田,皆天下之民所有,岂为乡绅豪门独占乎?此后每下一州,州中大户所有之田皆为叛军收走,平均分给百姓。且只要叛军占据城池一日,就将这一策略推行下去,绝不容人强夺民田。
可想而知,这套纲领在民间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说是离经叛道也不为过。
诚然,此举拉来了世家大族无数仇恨——试问谁愿将自家田地分与流民?谁又甘心当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自知道消息的一日起,江南地界的名门世家就舍了观望心思,誓与叛军不共戴天。
可老百姓的眼睛亮了。
他们世代辛劳,所需不过一日三餐,所求仅为立锥之地。可即便如此,还要被头顶的“青天大老爷”们盘剥再三,一家老小饿肚皮不说,连赖以为生的田地都要被盘剥了去。
谁心底不曾憋着一股恶气?
谁又不想一朝翻身,将这些“大老爷们”踩在脚底?
可想而知,他们就像闻到蜜糖味的蝼蚁一样,蜂拥聚集在“神母”身边。虽然单独个体卑如草芥,但当积微成势,蚁群滚滚而来,却能将一手遮天的巨兽吞了。
远在河东的崔芜收到消息时,叛军势如破竹,已然连下吴越五州。
与此同时,南楚也出兵了。
第168章
崔芜没与楚帝打过交道,仅有的印象不过是纵容权臣穷奢极欲,偶尔请客吃饭,都要寻百十来个美貌侍女当人肉桩子。
可能自立为帝、割据一方之人,又岂会只得“荒淫”二字?
她将信纸揉成一团,引烛火烧了,提笔写了一封回信,交与侍立一旁的阿绰:“送给贾先生。”
阿绰点头,亲手塞回竹筒,将鸽子放飞了。
回信主要说了两件事:第一,江南火势已成,纵然吞不了孙昭,也决计让他好过不了,贾翊可以考虑功成身退。
第二,在他离开江南前,须得先解决掉一个人。
“阮氏其人,心性坚忍,手段阴决,假以时日必成腹背之敌,断不可放任自流,务必除之以决后患。”
把江南的烂摊子丢给贾翊料理,崔芜拍手起身:“取净衣来,我去后院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