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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萧紧锁眉头。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依附旁人,死生皆不能由我决定,”崔芜压缓声气,将十数年来的苦楚与血泪封在舌尖,“要摆脱这个命运,唯有手掌权柄,身处高位——这个道理,我与兄长说过很多次了。”
秦萧无法否认:“可是高处,也有高处的负重难行。”
“但至少,这是我自己选的,”崔芜挑眉一笑,“兄长,我知这条路有多难走,我也知那个位子有多冷。”
“可是我这个人,宁可站在不胜寒的高处独揽山河,也不愿在泥潭里打滚,任人欺凌作践,”她神色淡淡,好像看着秦萧,又仿佛穿过他看着极远处的某一点,“也许以后的某一日,我会觉得冷,会觉得身负重鼎、无以为继,但我一定不会后悔。”
“因为后悔,永远是身居高位者,对曾经那个弱小而身不由己之人的同情与怜悯。”
秦萧一双眸子映照出她冰冷的如花容颜:“你未必会在泥潭里打滚,我也不会让你落到这步田地。”
“可是我若应你,我的命运便不由自己掌控了。”崔芜神色怅然,“兄长当知,我不是寻常女子,我掌关中数年,已经习惯了乾坤独断。”
“如今要我退回去,看人眼色向人低头,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
这二人只隔着半张床榻,分明触手可及,却仿佛隔了重重关山。
半晌,秦萧垂眸:“阿芜不信我。”
崔芜无奈苦笑。
她其实相信秦萧说的每一个字,相信他的真心,亦相信此时此刻,他确实下定决断,不叫她落入囚困后宅的地步。
可真心这玩意儿也是有期限的,今日被派系争斗磨去一点,明日再被权柄倾轧磨去少许,待得那点共患难的情分消磨尽了,便只剩猜忌与相看两厌。
磐石尚且有水滴石穿的一日,何况血肉之躯的人心?
“我只问兄长一句,”崔芜捏了捏鼻梁,下了猛药,“若我要兄长将河西并入关中,向我称臣,你可愿意?”
秦萧抬头看她,刹那掠过的目光简直比刀锋还锐利。
“你不愿,”崔芜替他说出答案,“你与我一样,执掌河西多年,习惯了令行禁止、乾坤独断,做不到低头称臣。”
“尤其你还是个男子,文韬武略皆为当世翘楚,如何能放低身段,向一个女子叩拜称臣?”
崔芜转向窗外,虽是三秋时节,草木转黄,庭中那株桐木却是格外挺拔,枝干锋锐,几能插天。
她鼻中微涩,眼底却漫起讽笑:“然我虽为女子,骄傲却不输兄长,这辈子断断不肯再向人低头,死也得站直了。”
“连兄长自己都做不到,又何必强难于我?”
秦萧无言以对。
他耳力不差,听出了崔芜此刻不欲人知晓的软弱与彷徨,本可趁热打铁、步步进逼,破开她已有动摇的心防。
然而……
秦萧想:有必要吗?
有道是人心易变,却也有句俗语,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纵然他以两人间的情分逼崔芜暂且让步,可往后呢?
就像崔芜所说,两方势力若要合并,必有一方低头。按道理、按纲常,出嫁从夫天经地义。
可她既自立为北竞王,又如何能臣服于“夫权”之下?
更不必提,她治下臣属会作何反应,他麾下部将又是何种态度,这段情谊被夹在中间,何去,何从?
鲲鹏不会为樊笼囚困,这是他一早明白的道理。
那一刻,秦萧摁在膝头的手指绷紧到极致,几乎能听到骨骼发力的脆响。
“阿芜的意思……秦某明白了。”他踌躇良久,终是闭目长叹,“你放心,这话,我不会再提。”
第166章
秦萧未曾在太原城久留,休整了三五日,就要携秦佩玦告辞离去。
崔芜有些犹豫,盖因秦萧旧伤崩裂,伤口炎症导致发热,休养三日还没完全退下。她有心劝说秦萧多留几日,却被丁钰打消了念头。
“我看那小子神色不对,你是不是跟他把话说开了?”
虽说语不传六耳,奈何丁钰对这二位太了解,一眼瞧破了端倪:“你把他拒了?”
崔芜本就心烦,姓丁的还来裹乱,饶是她城府不浅,眉眼间也隐隐透出燥气:“不然呢?弃了好容易打下的基业,跟他回河西当‘秦夫人’?”
丁钰难得正色:“秦帅是君子人,你不愿,他断不会强迫。但你既然拒了人家,以后还是能远则远,免得落人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