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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芜冷笑:“从你存了那心思的一日起,就该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孙彦胸口如浸冰水,一颗心紧一阵、凉一阵,强撑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那也是你的骨血!你害了他,就不曾后悔?这一年多来,午夜梦回,没见过他追魂索命吗!”
崔芜直接哂笑出声。
她上辈子在医院实习,曾听妇产科的同事抱怨,一上午做了五六起人流手术,人都流麻了。
这世上总有父母为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舍弃自身孕育出的骨血,倘若个个都要遭报应,那世界上的人口岂不得少一半?
“事实上,我很庆幸,”崔芜迎上孙彦错愕的双眼,轻言细语,“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你会怎么做?”
“你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告知他的身世,让他认下你这个父亲。然后,你就能顺理成章地与他结成盟友,企图从亲情的角度打动我,让我承认你、接受你,最终默认与你的关系。”
孙彦抿紧唇角。
虽然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崔芜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假设性的可能,但不得不承认,在孙彦抱着希望寻找那个孩子时,确实是存着类似的打算。
倘若崔芜愿意生下这个孩子,就说明她对自身骨肉的爱,压过了对孙彦的恨——甚至于,她对孙彦未尝没有一星半点情意,否则怎么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那么到时,他就可以借用这份爱与情意,一点一滴攻破崔芜心防,总有叫她心甘情愿接受自己的一日。
却没想到崔芜这么绝、这么狠,直接断了这条后路。
“若真有那一日,”崔芜缓缓道,“你是那孩子的父亲,即便我不承认,你也会以我的夫婿身份自居,从而以此为支点,名正言顺地侵入我手下势力。”
“你会与他们交好,用的理由自然是感谢他们这些时日对你妻儿的照顾。一次两次,或许没人理会,但是次数多了,日久天长,难保有人会听进去,以为你与我本是一家,不必分出亲疏远近。”
“到时会发生什么?”
崔芜嘴角含笑,眸光却冰冷:“这世道本是男子为尊,又有夫为妻纲一说,一旦所有人认可你与我是一家,他们自然会将你置于我之上。”
“到时,关中十三州的基业,还会姓崔吗?”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借壳上市,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孩子,好算计,好谋划。”
“你说,我又如何能容得那孩子活在世上,成为你分享我手中权柄的筹码?”
孙彦瞠目结舌,纵然崔芜说出比这凉薄千百倍的言辞,也不会比这个理由更让人心底发寒。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这本该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女人:“你……在你心里,权力比自己的亲骨肉还重要?”
“不是吗?”崔芜淡笑,“这个世上,父子可以反目,夫妻可以成仇,怀胎十月的骨肉可以反□□一刀,变成禁锢我的狗链子,唯有权势,从不相负。”
“只要是脑子没进水,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
这大概是孙彦与崔芜重逢以来,最接近“交心”的一次相谈,结果却让他难以接受。
直到翌日一早,孙家车队启程南归,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一个母亲,怎会将身外物看得比亲生骨肉还重要?
一个女人,哪来那么大的野心,那么强的魄力,那么狠的手段?
孙彦百思不得其解,也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
盖因在这个世道中,男人见惯了卑弱柔婉贤良淑德的女性,想不到还有如崔芜这般离经叛道又杀伐决断的货色。
他们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和处事逻辑,亦不能预测她的下一步会怎么走,只能处处吃瘪。
但孙彦不甘心。
“父亲身边的几个姬妾,哪个不是想着盼着有个孩子?自己的亲骨肉,生下来就是一辈子的依靠,怎会如她一样狠心,说不要就不要了?”实在想不通,他只能询问寒汀,“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寒汀听了自家郎君这语气就头皮发麻,意识到他还未曾对崔芜断了念头。
这一趟凉州之行,代价实在过分惨重,如果类似的事再来一回,寒汀实在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郎君,”他再小心、再谨慎,还是忍不住问出一个如鲠在喉的疑问,“您身份贵重,想要怎样的贤良女子不能?即便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只要您一句话,也未必寻不到。”
“为何非得、非得跟崔使君耗下去?”
孙彦脸色微沉。
这个问题他其实也问过自己无数回,想他镇海军节度使嫡长子的尊贵身份,江东孙氏的正牌继承人,什么样的如花美眷得不到?为何偏要与崔芜这根硬骨头过不去?
不是没想过干脆放手,却又着实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