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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知梦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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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秋冬季节。每年这个时候,伊莎贝尔感觉骨头都会变得分外沉重,人有些倦怠,就喜欢裹着毛毯陷在皮面扶手椅里喝红茶。可这样效率未免过于低下——她只能强撑着精神,把房间窗户都打开,让室内处在一个偏冷的温度,好让自己保持清醒,埋头看书。

这晚她又全然忘记了时间,在看到最后的参考文献时,她倏忽想起,自己还落了一本书没拿回来。向外瞄一眼天色,早黑灯瞎火了。但她心里有些焦躁,想趁着思绪还活跃一口气结束这个专题,也就不愿耽搁到明天再去。

于是她拿了披肩溜出门,确保没吵醒自己熟睡中的母亲。不然她又会半是强制半是怜爱地叫她注意身体,非要亲眼看她躺上床紧闭眼睛才知足。

伊莎贝尔点了盏石蜡灯,爬上二楼。

尽管巴沙特女士的房屋里空无一人,她还是不由得屏住呼吸。她的老师目前正在巴黎参加学术研讨会,把整个图书档案室都交由她负责。照这位女士的话讲——压根不用锁门,你想什么时候进来就什么时候进来。没有哪个小偷会对书感兴趣的。话虽如此,伊莎贝尔还是尽职尽责地锁门、保管钥匙,每隔几天就清扫一下,确保书架没有落灰。

图书室的墙壁挂了壁灯,巴沙特女士走前特意施了明亮咒,在她回来之前,伊莎贝尔都能在深夜看清楚书脊上的标字。但灯光还是有点儿昏暗,她把灯提得更靠近自己,随后安放在桌上,走进书架间寻觅那本似曾相识的专著。

看来她的记忆有些偏差,并不在她本以为在的地方。于是她蹲下来,从下到上从左到右,挨个儿辨别起来。一直走到书架尽头。她找得太入神了,没发现右侧一根魔杖的尖头直直指向了自己。

“——偷盗者都通读魔法史了?”

伊莎贝尔猛地一颤,下意识就要叫喊,没想到一股冲劲当面过来,再睁眼时,嘴巴就被一只手捂上了。五根手指陷进了她的面颊,掌心甚至触上了她的嘴唇。伊莎贝尔直接退步,后背顶到书架,撞得一声闷响。寒意顺着脊骨爬了上来,她瞪大了眼睛——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闯了进来!

那人示意她噤声。

“很晚了,我们得讲点规矩,小姐……”对方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疲惫。他这才转回脸来,伊莎贝尔的瞳孔里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孔——金发在夜色中不比白日下灿烂,两只眼睛的颜色很浅,其中一只从某些角度看近乎透明。完全陌生的一张脸。

她只扫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想着歹徒之类应当不喜欢被人发现真容。她没有轻举妄动,攥紧了拳头压制自己的颤抖,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泛着白。与此同时,对方也打量着她。透过她的眼睛,他明显愕然了一下。

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他就放开她,撤到一个得体的距离。

“说起来有点陈腔滥调,但是——”他盯着她,“我们见过吗?”

经常是男人用来搭讪的话,在他说来,冷冷的像是审讯。

伊莎贝尔感到落下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逡巡。她颇为懊恼地瞪回去。

“你是谁?你知不知道这里是——”

“这是我的问题,小姐——半夜三更造访我姑婆家?”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做出一种防御性姿势。魔杖还在他手里攥着呢。伊莎贝尔知道自己还没有打消他的怀疑,不过她实在很讶异。

“你是说,姑婆?巴沙特女士是你的姑婆?你是——”

对方的样子可远超她想象。她以为能当女士侄孙的人,起码都中年往上了!而眼前的人这么年轻,似乎他对亲人的轻怠也可以归咎于人年少时的无所顾忌了。这样想来,他的面目便不太那么可憎。伊莎贝尔一把抓住他的双手,这下换对方微微变了脸色。

“见到你她会高兴坏的!她把你写的圣诞贺卡都裱了起来放在床头柜上,可你为什么不给她多写些信呢?”伊莎贝尔甚至比姑婆本人还要高兴,指责他的语气听起来也像是欢呼雀跃的。对方一时半会儿没有回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头的举动,慌忙撒开紧握他的手,鼻尖有点红。忽然打了个喷嚏。

“抱歉……”她有些羞赧地环住自己的胳膊,试图驱走夜风带来的寒冷。

对方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米白色披肩,眼神落在毛呢的布料上,手指慢条斯理地折叠着,偶尔抬眼望她一下,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她的学生。我叫——”伊莎贝尔伸手想跟他正式握一下,但想起右手很可能沾染了飞溅出去的唾液,便悻悻地换成左手,右手掌心则在背后的裙身上使劲擦了几下。他笑了一下。然后也伸手,只不过是为了把叠好的披肩交给她。两人的手在半空中,隔着柔软的面料相碰。她甚至没能感觉到对方指骨的软硬粗细。

“伊莎贝尔·卡特,”她说,“我知道你是盖勒特·格林德沃。”

他抿了下唇:“那很好。这儿有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伊莎贝尔太好奇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飞出来。也许是和对方年纪相近的缘故,她不太觉得拘谨,“我每天都会来,可从没发现你。这儿的门窗都锁了,你又是怎么进来的?你来戈德里克山谷做什么?”

哦——他叽叽喳喳的小雀鸟儿。

“那也算是上锁了?我敢说,她要是找你当管家,遗产准被偷个精光,”盖勒特厌倦地说,“我睡了一整天——失职的管家小姐,给我找点吃的来。”话音刚落,他就像是浑身脱力似的倚住了背后的书架,按了按喉结那块地方,咳嗽几下。

他的嗓音听起来是很嘶哑了。

伊莎贝尔应了,急匆匆往楼下跑,刚下两节楼梯,又急匆匆折返回来。下面太黑,她忘记拿石蜡灯。盖勒特看着她回来,还没来得及皱眉,就听见她安抚性地说稍安勿躁,还叮嘱他不用动,呆在这儿就好,一会儿她会连同热茶端上来的。好——现在她是把他当奄奄一息的患者对待了。他都没力气反驳,没站多久就索性坐下来,靠着书架闭目养神。

伊莎贝尔这一去真是去了很久,久到他觉得不耐烦了——当然他的耐性本来就不好——这个天真的巫师小姐是连生火咒都不会用吗?刚想到这儿,就听见踩着鞋跟噔噔噔爬楼的声音传来。

伊莎贝尔上来就吓了一跳,看他低着头,侧脸都隐在头发下面,以为他昏倒了。叫着他名字就小跑过来,差点没洒了托盘里的东西。她一着急整个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磕到地板。猛拍他肩膀,问他还好吗,醒醒。拍了好一阵,才看见对方其实早就掀开眼皮盯住了自己,像秃鹫围着腐肉转那样,只不过始终没出声而已——伊莎贝尔不敢去探寻那目光里的讥诮之意了——稍微低下头,把托盘递给他。

“老师不在,也没去额外采买东西。地窖里有些酒和干酪,还剩了些香肠之类,可能也不太新鲜,你别介意。”对方接过,整个儿放到自己面前的地板上。伊莎贝尔看见他就那样拿起了黄油煎的面包片,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他是直接用的手,但吃相又很斯文,把面包扯成小片,喂进嘴里,咀嚼得很慢。看样子咀嚼应该只是消遣,因为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地看着右前方的地面,垂着眼眸。然后他察觉到了伊莎贝尔的视线,突然转头,望进她的眼睛。

“怎么,要来一口吗?”他还故意把剩余的大半片伸到她面前,她连忙摆手拒绝。于是他又默然了,偏过头继续想他的心事。伊莎贝尔也偏过另一边,尽量避免和他视线交汇。她没法招架他的眼神——这个人上一秒似乎还漫不经心的,下一秒注视你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好像一步步侵入他人领地的野兽——什么都隐藏不了,在他面前,一切都是不言自明的。她不喜欢这种被观察被揣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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