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梦1(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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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会做数不清的梦,甚至每天都会做一个梦。有的梦很长,有的梦很短,有的梦是个完整的故事,有的梦只是吉光片羽。梦的归宿就是被遗忘——大部分在醒来时就消散,有些或许会残留些许印象,但走向结局只是时间问题。除非谁有心记录下来,才赋予了它对抗时间的能力。
发现那些记录以前,即将步入十七岁的盖勒特·格林德沃根本想不起自己零碎的梦。
他的梦太多了。十四岁已经习惯了那些天花乱坠的景象,再无须依靠记录来佐证梦的预言——因为他确信自己是正确的。他曾梦见自己投身于一项伟大的事业,成为最具影响力的巫师,头顶桂冠,坐于顶端。自这晚起,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接命运——
可他却被要求离开德姆斯特朗、甚至没有完成六年级的学业!
哦——没人知道他是否确如传闻中那样做了威胁他人性命的黑魔法实验。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那天,从一堆不曾整理过、乱得像垃圾般的杂物中,发现了一本自己毫无印象的记录。虽然他几乎是过目不忘,可他从不给闲杂的人和事施舍精力,所以根本不记得这皱巴巴的纸上都写着什么。
他随手翻开一页,恍然大悟——都是他儿时记下的各种古怪离奇的梦。起初,他一旦惊醒便吓得躲在被子里发抖。年纪稍长,意识到现实与梦境有许多重叠的地方,便有意地开始记录梦、与未来对照。他有时候想不起梦见什么,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头疼。记忆中,只有偶尔几天,自己会安享睡眠,惬意地醒来——
嗯?盖勒特被其中某一页吸引了目光。
这页记录尤其特殊、放在最后。
盖勒特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不喜欢写字的,所以他经常画画,沾上黑墨水红墨水或是蓝墨水,画得乱七八糟。但这一页,与前面所有凌乱的画面相比,字写得有点儿过于认真了、写得还是英文。看眼日期,是了、没错儿,他那时正被逼着学英文。逼迫这个词也不恰当,若是他真的不乐意,没人逼得了他。他是为了什么才苦学的英文?
他不记得了。
盖勒特继续看,这页记录正中央,写着一个名字。
伊莎贝尔。
他忽然想起什么,但是太模糊了。
就好像捕捉光线,它在眼前那么明亮,却没有握住的实感。
名字下方,零零散散写了几个词。
他现在当然已经精通英语了。
这几个词是:蓝眼睛、雏菊、戒指和疤。
整张纸的右下角照例画着几个小人,画工粗劣,但盖勒特分辨得出这几个指向同一个人。旁边还标有注解,分别是:微笑的伊莎贝尔,哭泣的伊莎贝尔,生气的伊莎贝尔,睡觉的伊莎贝尔和烤饼干的伊莎贝尔。微笑的伊莎贝尔牵着另一个小人,但他脸上被画上粗重的叉号,面目全非了。
盖勒特想起了这个伊莎贝尔。
他只是想起自己梦见过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
并非她多么特别才回想起来。只是因为,梦见她之后,现实里并未应验死亡——他有个法裔的同学就叫伊莎贝尔,金发碧眼,但她尚且活着,而且事事称心,没有任何危险的预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伊莎贝尔了。
第一面就写了这些。
盖勒特翻页,第二面上的文字密集起来,像是日记——
第二页开头仍然是简短的记录:
x月x日,晴,无梦,头疼。
x月x日,阴,K·霍恩,海员,航船失事。(见海事报)
x月x日,雨,嘉年华游行……头疼。
x月x日,雨,蒂莉·艾恩斯,自然死亡,头疼。(已证实)
x月x日,雪,一个英国女人?
x月x日,阴,无梦,头疼。
x日x日,阴,一个女人,巫师?
这天之后,盖勒特发现小时候的自己开始写大段大段的文字了。
“狗屁的魔药大师,一个比一个没用,喝了药还是头疼。跳崖吧,山上的花开得不错,我的血和脑浆可以浇花。不过算了、最近不觉得头疼,以后再说。昨天好像又梦见她了,梦见她就不会头疼?我记得她是蓝眼睛,长头发。”
旁边画着两张圆脸,当时的他特意用蓝色墨水涂了眼睛,第一张圆脸是长的鬈发,第二张圆脸是长的直发,结果两张脸都被胡乱地勾去,纸面被笔尖划破,线条圆圈套圆圈。应该是没耐心画下去或者画得不满意、烦躁了,盖勒特想。
“是蓝眼睛,大海色。头发没那么卷也没那么直,棕色,长到腰。她很喜欢笑,我听不懂她说话。应该是个英国人,巫师。我最近在学英语,但那个老男人讲课无聊死了、她又请他回来教我了。”
“她又跟我说了一遍名字,我还是不记得她叫什么、但我知道我梦见的是她。她一直记得我叫盖勒特。我让她说话说慢点,她像个白痴似的五秒钟才说一个词。我记得她说自己二十四、或者二十三岁,曾经在什么学校……和她相处很舒服。”
旁边一连写了十几个名字,只有“伊莎贝拉”被红线条着重圈了出来,其余十几个名字被勾去了。他当时只能依稀记得某些零碎的东西,也许他曾经无数次梦见过这个女人、甚至现在也会梦见,但醒来时对那些梦完全没印象,所以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盖勒特继续往下看、追寻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是别有趣味的。
“我说我记得你的名字了、你叫伊莎贝拉。她敲了下我的头说不是。我叫她再重复一遍名字,她好像生气了,撇嘴说反正你也不可能记得,没必要再重复一遍。然后我们……忘了。她应该喜欢雏菊,路边最不起眼的那种、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