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船盐枭五(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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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三刻,叩门声响。
岑立雪与易枝春对视一眼。易枝春以手扶额,眉心微蹙,气息更弱了几分。岑立雪则整了整衣襟,面上端起爽朗笑意,快步走向院门。
院外并非花里胡哨钱串子,而是一面容精悍中年男子。此人肤色略黑,穿一身深灰棉袍,身后跟了两个随从,一左一右守在门外,沉默如桩。
“可是林掌柜?”中年男子行礼。
“正是,阁下是钱公子……”
“鄙姓吴,钱小哥的掌柜。”男子跨过门槛,扫视院落各处,“听闻林掌柜夫妇远道而来,有意在泮安觅些商机,特来拜会。”
“原是吴掌柜,久仰。”岑立雪引他往正房厅堂走,“寒舍简陋,快请里面坐。夫君病弱,前些日子又染了风寒,若有怠慢,还请吴掌柜海涵。”
厅中,易枝春已扶着桌案起身,朝吴掌柜微微拱手,虚弱道:“贝某抱恙,失礼了。”
“贝先生客气,请坐。”吴掌柜还了一礼,目光于易枝春苍白面色上停留一瞬,便转向厅内陈设。
宾主落座。岑立雪亲自斟茶,是市面常见炒青,香气平平。
“吴掌柜请用茶,”她将茶盏推过去,笑了笑,“我夫妇二人初到泮安,人生地疏,生意场上门道,还要仰仗您指点。”
吴掌柜端起茶盏,却不急饮,只道:“林掌柜言重了。泮安客商多如过江之鲫,然如林掌柜这般,一来便安顿得如此妥帖的,却是不多。”
这话似赞似探。岑立雪神色不变:“我二人做绸缎生意,走南闯北惯了,又有本家小妹帮衬,落脚还算顺当。”
她适时叹了口气,眉间染上愁色,一引话头:“泮安此地水陆通达,然寻条稳妥商路,竟比漳苏还难上几分。关卡多,规矩杂,码头上力夫把头,个个都不是易与的。”
吴掌柜吹了吹茶沫,啜饮一口:“林掌柜是明白人。泮安临水,漕运便是命脉。命脉捏在谁手里,谁便是龙头。旁人想要插足,自然不易。”
“正是此理。不瞒吴掌柜,我手里这批货,在漳苏也算上品,本想趁着北地春市卖个好价钱。可如今……唉,若是寻不到可靠出路,耽搁了货期,莫说赚钱,怕是连本金都要折进去。”
她说着,拾来椅背上锦缎样品。
吴掌柜:“林掌柜的货……”
“吴掌柜是行家,不妨掌掌眼。”
他放下茶盏,接过缎样。先是就光细看纹理,又以指腹反复揉搓面料,再凑近鼻端,轻嗅其上染料气味。
半晌,吴掌柜放下缎样,神色缓和些许:“雨过天青杭罗,经纬密实,晕色自然。缠枝莲纹花缎,纹样清晰,手感厚重。正红织金锦,金线匀细,光泽内敛。”
“确是漳苏老手艺。”
“吴掌柜好眼力!”岑立雪抚掌大赞,再添筹码,“漳苏飞华庄老东家,与我外祖母有些交情。他家师傅至今仍守古法,一匹杭罗,需得用上靛蓝苏木黄檗,反复浸染数日,方得雨过天青之色,经久不褪。市面寻常布匹色泽虽亮,却浮得很,洗过两水便走样了。”
她语调平和,只当闲聊掌故,那边吴掌柜则听得眸光微动。岑立雪知道,鱼上钩了。
“林掌柜家学深厚,心悦诚服。不知……此番路引货单,可否一观?鄙人并非信不过掌柜,只是江湖规矩,谨慎为上。”
“理当如此。”岑立雪自镇纸下抽了物什,坦然递过。
厅内一时只闻纸页窸窣,并易枝春间或低咳。
岑立雪见状,从暖窠中拎了壶,为易枝春续上半盏温水,温声嘱咐:“夫君,药力若过了,便歇歇,莫要强撑。”
易枝春接过杯盏,低声道句“有劳夫人”,抿了口水便靠向椅背,闭目养神,眉宇间倦色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