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船盐枭五(第1页)
晓风拂过院落,老槐叶簌簌轻响。正房里,镜中所映女子面貌寻常,平和沉静。
岑立雪收拾停当,转而瞥向端坐窗畔的易枝春。他一早便来了,此刻一身素白中衣,长发半束,正静静望着她“林晗京”扮相。晨光勾勒其清瘦侧影,确有几分久病之人的单薄。
“平洲兄,到你了。”岑立雪提起易容匣子,行至他身前。
易枝春微微颔首,闭目仰面,一副全然交托之态。
岑立雪先以温热帕子为其净面,她熟稔调和过赭石铅白,敷至易枝春面颊。
二人如此之近,岑立雪自看得清易枝春长睫轻颤,亦可嗅见他身上丝缕香气。然她心无旁骛,手法利落,不消片刻,易枝春轮廓便被修饰得敦厚许多,肤色也变作病弱之人特有苍白。
她执起细毫笔,正要描画眉形,手腕却倏然顿住。只见易枝春额角有道浅淡疤痕,平日许由长发遮盖,是以岑立雪未曾觉察。
这疤痕不长,却走势凌厉,似是利刃所留。
“此伤,”岑立雪笔尖虚点,“倒是隐蔽。”
易枝春未睁眼,只淡淡道:“陈年旧伤,不妨事。有劳惊寒稍作遮掩。”
岑立雪却未立刻下笔。她端详那疤痕,忽然开口:“这位置刁钻,若再偏下半分,便要破相了。不知是杀手索命,还是醉客寻衅?”
话音落下,岑立雪才觉出几分不妥。金开轩之手倒也罢了,若是后者……风月场中,清倌遭醉客纠缠至此,并非光彩之事。
“立雪并无他意,只是想着,平洲兄琴技冠绝云韶府,少不了抛头露面。若是被旁人瞧见这伤,恐怕有损清仪。”她随口找补。
易枝春闻言,竟轻轻笑了笑:“惊寒想岔了。”
“此伤是我少时意外所留。”
“云韶府并非等闲之地,旁人擅闯阳春阁,唯惊寒所见一遭。我初时抚琴,皆在屏风之后。客闻琴音,不见抚琴之人,自免去诸多麻烦。”
“后来……”他依旧合着眼,“因故需得露面,幸而有长发遮掩,并无人着意疤痕。”
寥寥数语,却透出许多未尽之意。岑立雪不欲追问,只提笔蘸了与肤色相近的膏脂,沿旧伤走向轻柔晕染。不过几回,疤痕便隐没无踪。
“好了,”她退后半步,让出铜镜,“平洲兄且看。”
易枝春这才掀了眼。镜中人与云韶府易大家相去甚远,二十七八年纪,或因久病而神色疲惫,好在眉眼温厚,中和了阴郁。
“夫人妙手。”易枝春便当自己是“贝氏”了。
岑立雪取来件靛青直裰,递予他:“夫君且更衣罢。钱串子那头,我已托人回了信,巳时三刻于此相见。算算时辰,倒也快了。”
易枝春接过衣衫,于屏风后更换。再现身时,已是位衣着朴素的寻常商贾。
二人于厅中相对而坐,面前摊了路引货单。
“漳苏府清江县人士,林晗京,年二十九,夫贝氏,年二十七,”岑立雪如数家珍,“家中三代从事织造,与飞华庄关系匪浅,主供杭罗,花缎,织金锦。此行携纹银千两,欲打通泮安至北地商路。”
易枝春低咳两声,接道:“货单所列,雨过天青杭罗二十匹,缠枝莲纹花缎三十匹,正红织金锦三十匹。预定交割期,两月后。”
“今日会面,夫君可称服了家传秘药,强提精神,但需适时显露疲态,”岑立雪抬眼看他,“话不必多。若是提及码头关节,漕运细则,你可听我话风,一并应对。”
“明白。”易枝春又掩唇清嗓,肩背微佝,极尽病弱之态。
岑立雪环顾周遭。锦缎样品搭于酸枝木椅背,案上半盏温茶,屏风后箱笼若干。不错,她又将路引货单折了折,压在镇纸下。
万事俱备,只欠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