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出云韶一(第1页)
午后日光斜泼进六出酒肆,将浮尘濯成金粉。
岑立雪一身半旧青布裙,指下算珠疾走。堂内人声鼎沸,酒气裹着汗酸蹿腾,恰是一天中最热闹的光景。
“砰!”一疤脸汉子猛地掀桌,杯盘碗盏哐啷碎裂,酒水四溅。
“我呸!敢往老子酒里掺水?”
邻座几个地痞应声而起,抽凳的抽凳,撸袖的撸袖。酒客们纷纷端碗后撤,匆促腾了场地。
岑立雪不急于抬眼,待指尖算珠“啪”地归位,才抄起桌上抹布,提步上前:“这位客官,火气别这么大啊。”
“街坊四邻都清楚,我六出向来童叟无欺。许是客官方才喝得急,没咂摸出后味?”
岑立雪嗓音清亮,如同滚油里潲进一滴水,霎时燎怒了汉子的疤脸。
他狠啐一口,叉腰道:“管你什么后味!今儿个不赔个十两八两,老子非砸了你这破店不可!”
岑立雪脚下趔趄,朝前一栽,手中油腻抹布恰搭进汉子臂弯。她一转腕子,汉子整条胳膊便往下一沉。
待他“嗷”一嗓子,逃也似的撤了步。岑立雪也站稳身子,后怕道:“哎唷,可是吓坏我了!”
“都怨伙计不得力,地滑得很。客官,您千万仔细脚下。”她说罢弯了腰,就着歉疚态势拾起几块碎瓷,背过手,指尖轻轻一弹。
瓷屑骤然飞出,打上另个地痞膝弯。拦了此人掀桌不说,还叫他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引来酒肆满堂哄笑。
“吵什么吵!谁在这儿闹事?”门口暗了暗,看客们让出过道,几个佩刀官差闯了进来。为首的黑脸捕头眉头皱起:“张老疤,怎么又是你?”
岑立雪迎上去:“王捕头,您来了。”
“几位客官喝多了,起了点小冲突,”她应答间,一小坛玉冰烧已递出去,“天热,兄弟们辛苦,解解渴。”
王盟掂了掂酒坛,面色稍霁,只瞪向张老疤:“还不快滚,等着老子请你回衙门喝茶?”
张老疤揉揉手臂,想是不敢触官差霉头,狠狠剜岑立雪一眼,便领着手下溜了。
风波就此止歇。送走王盟一行,岑立雪指挥伙计拾掇了狼藉,又朝四方抱拳:“诸位受惊了!今儿个在座的,每桌免去半坛酒钱,算立雪给大家压惊!”
堂内叫好声连成片,顺着房檐冲上天去。
*
忙过这一遭,日头已西斜。酒客渐稀,岑立雪得了空倚在柜边,施施然瞧着路过的鸟雀。
不待她数个分明,鸟雀已扑棱棱飞了。货郎陈义挑着担子晃悠进来,寻个角落坐下,扬手喊来店里最深的碗。
看来是有的唠了。岑立雪拎了坛温好的雪涧香,给泮安包打听送去:“陈叔,今儿个怎来得这样晚。”
陈义咧嘴一乐,双手接过:“哎,谢谢掌柜的!我是被一桩奇事绊了脚步。”
“哦?”岑立雪续了酒,坐在他身旁。
“您可还记得快刀刘?他在城外栽了,胸口叫人使刀捅了个对穿。今儿个仵作验尸,那伤啊,着实奇异。”
“刀伤不都一副样子,何来奇异之说?”
“寻常刀剑伤,要么齐整,要么无状豁开,”陈义比划着,“快刀刘身上那豁口,形如鱼尾,断不是常人所为!”
岑立雪轻咳一声,调子里捎上畏惧:“好古怪的伤,听着就骇人。刘掌柜为人还算本分,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煞星。”
“谁又晓得呢,”陈义摇摇头,忽又一顿,“掌柜且慢,若是谈怪伤,我倒又想起一桩旧闻。可有些年头了,那时候,您这六出还没开张。”
“出事的是岐黄世家,南氏。他家从前常沿街行医,仲秋却忽地没了声息。起初大伙猜他们去往边地义诊,谁料年根还不曾回来。”
岑立雪应声:“陈年旧事,我倒从未听闻。陈叔,后来这南氏如何了?”
“有好事的往南府门前凑,嚯,馊臭气冲得人能栽一跟头。您猜怎么着,南家老爷的尸首独个陈在院里,其余人皆被砍得稀碎,连模样都认不得了!”
“那时,我有表亲在义庄帮忙,他私下同我讲……南家老爷心口伤势如螺翻卷,深可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