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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缝里的声音(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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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小年。

雪是半夜开始下的,悄无声息,等到天亮时,整个红星公社已经裹在一层素白里。林晚照醒来时,听见窗外有扫雪的沙沙声,还有孩子们打雪仗的嬉闹。这些声音很真实,真实得让她几乎要以为昨天那场对峙只是场梦。

但手腕上的银镯在提醒她不是。

镯子内圈的暗红色纹路已经褪去,恢复了那种温润的银白。可如果仔细看,能看见纹路边缘多了一圈极细的裂纹,像冬天河面上将裂未裂的薄冰。

林晚照坐起身,从枕头下摸出那面碎了一半的镜子。镜子里的人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很静,静得像深潭。她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个笑容——要那种带着点疲惫、但又充满干劲的笑,符合一个熬夜工作的知青该有的样子。

练了三遍,直到表情自然了,她才下床。

王晓芬已经扫完院子里的雪,正在灶台前烧水。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蒸汽把糊着旧报纸的屋顶熏出一片湿痕。

“晚照,昨晚没睡好?”王晓芬回头看她一眼,“眼圈都是黑的。”

“想养猪场的事,睡不着。”林晚照自然地接过话头,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倒进脸盆,“今天得去信用社取钱,还得去县里买建材。”

“五千块啊……”王晓芬咋舌,“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是集体的钱。”林晚照纠正她,语气很认真,“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

吃过早饭,林晚照裹上那件半旧的军大衣,戴好雷锋帽,出门时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村里土路两旁的屋檐下挂着冰棱,长的有尺把长,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信用社在公社大院隔壁,是个两间屋的小平房。柜台后面坐着个五十多岁的女会计,戴一副老花镜,正在打算盘。看见林晚照进来,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

“取钱?”声音不冷不热。

“对,红星公社养猪项目专项资金。”林晚照把王书记的批条和自己的印章递过去。

女会计接过批条,凑到眼前看了半天,又拿起印章对着光仔细瞧。这个过程持续了足足三分钟,屋里只有算盘珠子偶尔拨动的啪嗒声。

“五千块不是小数目。”女会计终于开口,“得要两个人一起取,还得有担保人。”

林晚照早有准备:“生产队陈铁柱队长做担保,他一会儿就到。”

正说着,门帘被掀开,陈铁柱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他今天穿了件新棉袄,领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脸上还难得地刮了胡子。

“刘会计,麻烦您了。”陈铁柱递上生产队的公章和自己的私章。

又是一通核对。最后,女会计从抽屉里拿出五沓钱——全是十元面额的“大团结”,用牛皮纸带捆着,捆得紧紧的。她把钱推到柜台上,手指在上面按了按:“当面点清,离柜不认。”

林晚照拿起第一沓。钱很新,油墨味还很浓。她一张张数,数得很慢,很仔细。陈铁柱站在旁边看着,呼吸声都比平时重了些。

五沓钱,每沓一百张,五千元整。

点完最后一张,林晚照抬起头:“对的。”

女会计在取款单上盖了章,撕下回执递过来:“拿好。这钱可别乱花,县里审计局三个月后要查账的。”

“明白,谢谢刘会计。”

出了信用社,冷风一吹,林晚照才发觉自己手心全是汗。她把装钱的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那厚度抵在胸口,沉甸甸的,沉得让人心慌。

“先去供销社买点东西。”陈铁柱说,“下午还得去县里,路远,得备点干粮。”

供销社里人不少,都是赶在小年前来置办年货的。柜台上的商品不多:肥皂、火柴、白糖、盐,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几匹布,颜色只有灰、蓝、绿三种。空气里混着煤油、红糖和旧木头的气味。

林晚照买了十斤红糖、五条肥皂、两包火柴——这些都是养猪场要用的。付钱时,售货员盯着那沓“大团结”看了好几眼,眼神复杂。

“同志,你们养猪场真要扩大啊?”旁边有个大娘忍不住问。

“对,开春就建新猪舍。”林晚照一边把东西装进网兜一边说,“到时候还要招工,大娘您家有合适的人可以来报名。”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

“真招工?工分咋算?”

“要啥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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