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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盒子(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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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留所的灯光二十四小时亮着,惨白,无情,像一双永不闭合的监视之眼。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滴答声的度量,变成了一种黏稠的、充满焦虑的等待。我蜷缩在硬板床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试图从那不断闪回的血色与绿光中,抓住一丝更清晰的线索。

那个绿色塑料盒表面的图案。

它不再仅仅是记忆深处一个模糊的污迹。当我闭上眼睛,努力将精神集中在那一点幽绿的荧光和复杂的线条上时,一些曾被忽略的细节开始挣扎着浮现。线条不是装饰性的蔓草,也不是简单的符号。它们更……有机,更扭曲,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律动感,像是某种深海生物伸展的触须,或者显微镜下看到的、正在分裂的诡异细胞结构。在图案的中心偏下的位置,似乎还有两个更小的、近似圆形的凹陷,排列方式让人联想到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这图案我绝对在哪里见过。不是十五年前那个昏暗的地下室,而是在我的铺子里,在我“修复”过的无数旧物所携带的记忆碎片里。

记忆修复师的职业习惯,让我在面对海量信息时,会不自觉地构建某种模糊的分类和索引。这个图案,属于那种会触发强烈“不适感”和“危险信号”的类别。它通常伴随着隐秘的交易、低声的威胁、不合常理的命令,以及……对某些“不该存在”或“不该被记住”之物的执着。

我像个在黑暗仓库里摸索的盲人,凭借指尖残留的一点冰冷触感和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试图在堆积如山的记忆碎片中,找到与这个图案相匹配的那一块。

碎片一:一个穿着考究、但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的中年男人,带来一只沾着茶渍的旧紫砂壶。他要求“抹去”壶上关于某次深夜会面的记忆。在壶身温润的触感下,我“看”到一个灯光昏暗的书房,两个男人对坐,其中一人手指无意识地在一份文件边缘敲击,文件的一角,似乎印着一个模糊的、深色的徽记……线条扭曲。当时我只觉心悸,迅速完成了“抹除”交易,没有深究。

碎片二:一个眼眶深陷、眼神游移的女人,拿着一枚银质顶针。她的要求是“加固”一段关于她已故丈夫温馨日常的记忆。但在顶针冰凉的金属触感中,我无意间窥见一个片段:丈夫深夜伏案,对着台灯,用极细的笔在一张透明胶片上描画着什么……那图案的线条,在灯光下隐约反射出微光。女人支付了高昂费用,眼神里有种近乎偏执的急切。我当时以为那是思念成狂。

碎片三:甚至更早,在我能力尚且稚嫩、被迫接收大量混乱信息时,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在某个充斥着旧报纸和灰尘气味的记忆中,有人在整理一堆发黄的资料,其中一页的页眉或水印……

这些碎片来自不同的委托人,不同的旧物,不同的时间点。但它们都隐约指向了同一个图案,或者至少是同一类令人不安的“事物”。而这个图案,现在明确地出现在那个导致林鹤死亡的绿色塑料盒上。

这意味着什么?

那个冰冷的男人,那个主导了废弃工厂里一切、并威胁让我“忘记”的男人,他背后的势力(或者他本人),其触角可能早已渗入到我作为记忆修复师的日常工作中。他们利用像我这样的人,来清理“记忆现场”,加固需要的谎言,抹除危险的痕迹。

林鹤,很可能就是因为偶然接触到了与这个图案相关的、真正的“不该看”的东西,才被盯上。那个绿色盒子里装的,或许就是某种证据,或者……是那个图案所代表的东西本身?

而我,不仅在十五年前成了帮凶,更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可能一直在不自知地为他们服务,用我的能力,编织着一张掩盖真相的记忆之网。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拘留所的墙壁更冷。我不是偶然被卷入一桩旧案的嫌疑人,我可能就是这张黑暗之网上的一个节点,一个被利用、也被严密监控着的工具。

那个男人知道我有这种能力。他甚至暗示能让我“忘记”。他对这种能力的了解,可能远超我自己。他会不会一直在观察我?评估我的“效用”?在我试图回忆、试图挣脱时,他会不会……

“哐当!”

铁门外传来钥匙碰撞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绪。天亮了?还是只是换班?

门被打开,不是送饭的看守,而是陈警官,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提着银白色金属箱子的技术人员。

“李维,”陈警官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需要你协助,做一个更详细的记忆回溯和场景还原。这位是局里聘请的心理学专家,王博士。他会用一些方法,帮助你放松,更清晰地回忆昨晚你提到的那些细节,尤其是关于那个绿色盒子,以及那个男人的外貌特征。”

我的心猛地一沉。更详细的回溯?在专家引导下?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满足于我的只言片语,他们要深入我的记忆深处,像考古学家挖掘遗址一样,仔细筛检每一片泥土。

这很危险。我那些关于图案的模糊联想,关于可能存在的幕后组织的猜测,会不会在回溯中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来?那个男人……如果他真的在监视,我这种在警方指导下、系统性地回忆,会不会触发他的某种反应?

但我没有选择。拒绝只会显得更可疑。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干。

王博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温和而专业。他让我坐在一张相对舒适的椅子上,调整了室内的光线,变得柔和了一些。他打开金属箱,里面是一些看起来并不吓人的设备:传感器贴片、一副带有轻微闪烁灯光的眼罩、一个能发出舒缓白噪音和小段引导语音的播放器。

“李维,放轻松。”王博士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节奏,“我们只是要回到那个地方,再看一看。你只需要跟随我的引导,不需要紧张。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哪怕是模糊的感觉、声音、气味,都可以。”

陈警官坐在一旁,打开了录音和摄像设备,静静观察。

贴片贴在额头和手腕,冰凉的触感。眼罩戴上,视野陷入一片深红,伴随着有规律的、柔和的光点闪烁。白噪音像潮水般涌来,夹杂着王博士舒缓的引导语:“想象你正在一条宁静的路上行走……慢慢走……走向一扇门……推开它……你回到了那个晚上,老轴承厂的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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