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第1页)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将一切阴影都驱赶到墙角,却驱不散我骨子里透出的寒意。陈警官坐在对面,之前的锐利审视此刻沉淀为一种沉重的、洞悉般的压力。那个装在证物袋里的绿色塑料盒,就放在桌子中间,像一块散发着不祥辐射的陨石。
我蜷缩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老轴承厂地下室里那股甜腻刺鼻的气味、滴答的血声、幽绿的冷光,还有林鹤倒下时那双骤然失去神采的眼睛……这些画面和感觉不再只是碎片,它们像被无形的手强行缝合,组成一卷不断在我眼前自动播放的恐怖默片。冷汗已经浸透了我单薄的衣服,黏腻冰冷。
“李维,”陈警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心神的力道,“你刚才在现场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盒子……绿光……血……他摔倒了……磕在管子上’。现在,告诉我,完整的经过。十五年前,在老轴承厂那个地下仓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谁?除了你,还有谁在场?”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凿子,敲打着我已经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火,发出的声音嘶哑破碎:“我……我不知道……那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
“那就从你能看清的开始说!”陈警官的手指点了点那个绿色塑料盒,“这个盒子,你认识,对不对?它是什么?林鹤看到了什么,会那么害怕?”
盒子的记忆最清晰,也最诡异。我闭上眼,试图避开那惨白的灯光,却陷入了更深的黑暗记忆。
“盒子……是他给的。”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发颤,“那个……声音很冷的男人。他让林鹤拿着,看。林鹤看了……只看了一眼,就像看到鬼一样……他说‘不可能’……然后,就去抢,或者推……混乱……林鹤向后倒,头撞在后面的铁管子上……声音很闷……血……很多血……”
我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语序混乱,但基本勾勒出了那个导致死亡的混乱瞬间。我刻意模糊了“我”在那一刻的具体动作——是去抢盒子?还是想拉开林鹤?记忆里那一瞬间的意图是模糊的,但紧随其后的恐惧和参与掩盖的罪恶感却无比清晰。
“那个男人,长相,特征,任何你能想起来的。”陈警官紧追不舍。
我拼命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那张脸。黑暗中,手电光晃动,那张脸大部分时间藏在阴影里,只有偶尔被光线扫过的瞬间……优越感,轻蔑,冰冷的控制欲……还有,年龄应该比当时的我们大一些,不是学生。声音……除了冷,还有一种奇怪的、略带沙哑的磁性。
“他……个子应该挺高,比我们当时高。声音……有点哑,但说话……很有力,让人不得不听。”我努力拼凑着,“脸……记不清了,好像……鼻子比较挺?灯光太暗……他好像……对那个盒子,很在意,非常在意。”
“盒子里的东西,你看清了吗?”陈警官追问。
我摇头,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没有……林鹤拿着,光线很暗,只有盒子本身发绿光……里面黑乎乎的……他只看了一眼就……”我顿了顿,一股寒意窜上脊背,“但是……林鹤当时的表情……像是看到了非常……可怕,或者非常不可思议的东西。那东西,好像和他‘不该看’的有关……那个男人之前也这么说。”
“不该看的?”陈警官眼神一凛,“林鹤的哥哥也提到,林鹤失踪前说过类似的话。你还记得,关于‘不该看的’,林鹤或者那个男人,还说过什么吗?”
我努力回想,记忆却在这里卡住了,只剩下那种被巨大秘密压垮的恐惧感。我摇头。
“出事之后呢?”陈警官换了个方向,“那个男人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最不堪的记忆涌上来。那个冰冷男声迅速指挥着“处理现场”、“清理痕迹”、“找回盒子”。记忆中“我”的视角充满了麻木的恐惧和服从,笨拙地擦拭血迹,帮忙移动林鹤的……身体?记忆在这里出现了强烈的阻滞和扭曲,伴随着剧烈的恶心感。我只记得最后,那个男人似乎将林鹤……转移到了某个更隐蔽的地方?或者用什么东西遮盖了起来?记忆的最后一幕,是那个男人将绿色塑料盒仔细地擦干净(但荧光痕迹似乎擦不掉),冷冷地看了瘫软在角落、精神近乎崩溃的“我”一眼。
“他警告你,不能说出去,是不是?”陈警官的声音将我拉回。
我点头,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杂着恐惧和积压了十五年的负罪感。“他说……说出去,我就和他一样……甚至更惨。他说……那是意外,但别人不会信。他说……他有办法让我‘忘记’……”
让我“忘记”!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意识中的某个一直存在的疑团!
我的“记忆修复”能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清晰、可控的?是在那之后不久吗?我一直以为那是随着年龄增长的自然觉醒或锻炼结果。但如果……那不是自然发生的呢?如果那是某种“处理”后的结果?是那个男人所说的“办法”?
那个男人……他是否也有类似的能力?或者,他知道如何激发、引导、甚至……篡改这种能力?
所以,我关于林鹤、关于那个夜晚的记忆,才会如此彻底地“空白”和“扭曲”?不是我主动遗忘或伪造,而是被外力……“修改”过?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比回忆起杀人现场更让我感到一种根本性的恐惧。如果连我记忆的“真实性”都可能被动了手脚,那我还能相信什么?
“他有没有说,怎么让你‘忘记’?”陈警官敏锐地捕捉到了我情绪的剧烈波动。
“没有……他没细说……”我艰难地回答,不敢透露关于“能力”的猜测,那太离奇,而且可能让我陷入更无法解释的境地,“可能就是威胁……我当时吓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后来,关于那晚的事,就真的……越来越模糊,好像做了场噩梦,但细节都记不清了……再后来,连林鹤这个人都……渐渐淡忘了。”这后半句是实话,至少是我一直以来的认知。
陈警官沉默了片刻,记录着。审讯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我压抑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