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第1页)
警车行驶的方向印证了我最坏的猜测。窗外,繁华的街景渐渐被低矮破败的建筑、杂草丛生的空地、生锈的厂区铁门所取代。空气似乎都变得浑浊,带着旧工业区特有的灰尘和颓败气息。这是城西,是老厂区,是记忆碎片里那股铁锈和化学品味道的来源。
车子最终在一大片被蓝色铁皮围挡圈起来的空地边缘停下。围挡有些地方已经破损歪斜,露出里面丛生的荒草、破碎的水泥块,以及远处一栋庞大、黢黑、只剩下框架和部分残破墙壁的厂房骨架。那就是老轴承厂的主车间。
寒风呼啸着穿过空旷的厂区,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呜咽。阳光在这里都显得暗淡无力。
陈警官和另外两名警察带我下了车。脚踩在松软的、混杂着碎砖瓦砾的泥土地上,那股熟悉的、甜腻刺鼻的化学品气味,混合着铁锈和潮湿的霉味,更清晰地钻进鼻孔。我的胃部一阵痉挛。
“就是这里。”陈警官指着那片废墟,“老轴承厂,三号车间。十五年前就废弃了,大部分区域在十年前拆迁,但主体框架和一些地下室部分因为结构问题,一直没彻底清理。最近因为新的规划,施工队准备做最后清理时,在下面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我的反应。“我们接到报告后,进行了初步勘查。现场……有血迹残留,非常陈旧。还有一些……不太寻常的痕迹。”
他示意我们往前走。绕过几堆建筑垃圾,从一处破损的围挡缺口钻了进去。脚下的路更难走了,到处是钢筋、碎混凝土块和不知名的工业废料。空气中那股甜腻刺鼻的味道时浓时淡。
我们最终停在那个巨大的、像怪兽残骸般的厂房框架前。一部分屋顶已经坍塌,露出灰蒙蒙的天空。里面更加昏暗,只有从破洞和窗户框透进来的几缕天光,勉强照亮布满厚厚灰尘和蛛网的地面。
陈警官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照亮前方。他领着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向厂房深处的一个角落。那里地面似乎有个向下的斜坡,被一堆坍塌的水泥预制板半掩着,旁边散落着一些生锈的桶罐。
“下面有个半地下式的旧仓库,或者说是维修坑道。”陈警官用手电照向那个黑洞洞的斜坡入口,“空间不大,很隐蔽。当年拆迁时可能被忽略了,或者觉得没必要清理。”
手电光柱探入斜坡下方,照亮了一段粗糙的水泥台阶,台阶上覆盖着厚厚的黑灰和不明污渍。
“就是在这里面。”陈警官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带着回音,“发现了疑似人类的陈旧血迹,分布很有特点。还有一些……不属于当时工厂设备的物品残留。”
他转向我,手电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的脸。“李维,你对这个地方,有印象吗?”
我站在原地,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手电光柱下,那斜坡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那股甜腻刺鼻的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混合着浓重的灰尘和腐朽的气息,直冲脑门。
头痛再次猛烈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但与此同时,那些记忆碎片不再是模糊的闪现,而是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涌现、冲撞、试图拼合——
黑暗。不再是想象的黑暗,而是与眼前景象重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那时,空气中弥漫的,就是这股甜腻刺鼻的味道,还有浓烈的铁锈和机油味。
手电光。不止一束。摇晃着,掠过生锈的管道、横梁,还有……地上散乱的工具?光线刺眼,让黑暗更显深邃。
脚步声。不止一个人。很轻,很急,带着一种紧张的喘息。有压低声音的、短促的交谈。
“……快……这边……”
“……确定……没人?”
“……少废话……赶紧……”
然后是林鹤的声音,带着惊疑和恐惧,比记忆碎片里更清晰:“……你们……这是……什么东西?!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陌生的、冰冷的男声,带着不耐烦和一丝狠厉:“闭嘴!不想死就照做!”
推搡的声音,闷哼声。
接着,是那个滴答声!清晰无比!液体滴落在金属或水泥表面的声音,就在很近的地方,规律得令人心慌。
还有光!那幽绿的、朦朦胧胧的光!从下方,从那个斜坡入口的方向,隐隐透出来!不是手电光,是自发的、冰冷的荧光,映照出入口附近粗糙的水泥边缘和散落的杂物。
记忆中“我”的视角在晃动,似乎在后退,又似乎想靠近。心跳如雷鼓,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恐惧、犹豫和某种难以名状情绪的浪潮冲击着“我”。我想喊什么?想阻止什么?还是……
“砰!”
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撞击□□的声响,从斜坡下方传来,伴随着林鹤一声短促的、戛然而止的痛呼。
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诡异的、规律的滴答声,和那幽幽的绿光,在黑暗和甜腻的气味中,固执地存在着。
“李维!李维!”
陈警官的声音将我从可怕的回忆漩涡中强行拽出。我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全靠旁边一名警察扶了一把。
“你怎么了?”陈警官紧紧盯着我,眼神锐利如鹰,“看到这个地方,想起什么了?”
“我……我……”我张着嘴,喉咙发干,发不出完整的声音。那些碎片太真实了,真实的寒冷,真实的恐惧,真实的……那股甜腻到恶心的气味和滴答声。我甚至能感觉到记忆中“我”那颗狂跳的心脏和冰冷的手脚。
“这里……很冷……有股怪味……”我勉强挤出几个词,避开了最关键的部分,“好像……好像来过……又好像没有……”
“怪味?”陈警官追问,“什么样的怪味?”
“甜的……有点刺鼻……像药水,又不像……”我描述着,这无法作假。
陈警官和另一名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法医初步判断,现场残留的气味,可能和某种有机溶剂或防腐剂有关,具体成分还在化验。你说你‘好像来过’?什么时候?和谁?”
我用力摇头,头痛欲裂:“不知道……真的想不起来……就是觉得……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