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第1页)
救护车的顶灯在眼底投下规律闪烁的红光,混合着医疗设备单调的滴答声,编织成一种介于虚幻与现实之间的节奏。鼻腔里消毒水的气味,逐渐覆盖了防空洞中那甜腻腐朽的梦魇气息,却覆盖不了手腕内侧那持续传来的、深及骨髓的隐痛,以及脑海中不断翻涌的、血淋淋的碎片。
我没死。我出来了。
但我也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片黑暗里,有些东西则被强行带了出来,烙印在灵魂和□□上,无法剥离。
医院是市局指定的保密医疗点,我所在的楼层被完全隔离,进出受到严格管控。身上的擦伤和轻微中毒症状很快得到处理,但真正的麻烦在于我的大脑和那个“节点”。沈教授、王博士带领的专家组,连同神经科、精神科的权威,对我进行了连续数天的密集检查和评估。
结果令人担忧,也充满迷雾。
脑部影像显示,我的海马体及边缘系统某些区域存在微小的、非典型的异常增生和连接模式,与已知的任何先天性或后天获得性病变都不完全相同,更像是……某种定向刺激或干预留下的“痕迹”。对那个“节点”区域的扫描更令人费解——皮下组织未见明显植入物疤痕,但该区域的神经簇活跃度和对特定频率声波(模拟“铃音”)的反应性异常敏感,且与大脑的疼痛、恐惧中枢以及记忆处理区域存在超乎寻常的强关联。用一位老专家的话说,像是有人在我的神经系统里,用未知的方法“焊接”了几条不该存在的“快捷方式”。
我的“记忆修复”能力,在这种异常神经结构的背景下,似乎得到了某种解释——可能是异常增生的神经连接,让我能更直接地“读取”旧物上残留的微弱生物电或信息场痕迹。但这解释远远不够。我的能力运作时那种清晰的“画面感”和“情绪代入”,仍然超出目前科学的理解范畴。
至于那些被秦先生称为“源种”的暗绿色粘稠物质,初步化验结果震惊了所有参与分析的科学家。那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复合有机物质,含有未知的放射性同位素和无法识别的蛋白质结构,表现出极其微弱的、类似单细胞生物的自主代谢和应激反应,但对高等动物神经细胞有强烈的亲和性与潜在干扰性。专家们面色凝重地将其暂命名为“X物质”,并紧急提升了生物安全等级。
我从一个案件嫌疑人,变成了一个活体的、极度危险的“异常案例”兼关键证人。
陈警官几乎每天都来,脸色日益疲惫,但眼神里的火焰从未熄灭。他告诉我,对秦先生的追捕正在全国范围内秘密展开,国际刑警也发出了协助通报。秦先生的反侦察能力极强,几乎没留下可供追踪的电子痕迹,但他仓皇逃跑时,在防空洞应急通道口遗落了一件东西——不是“共鸣铃”(那已作为关键证物封存),而是一枚看起来普通、却由特殊合金制成、刻有微型扭曲图案的领带夹。这领带夹的材质和工艺极其特殊,追查其来源,或许能摸到“共生学会”残余的物资供应链。
“老童”的尸体在城郊一个废弃仓库被发现,死因是精密剂量的神经毒素,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线索。他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
对我的背景调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却带来了更深的寒意。我“父母”的身份背景,经过最细致的核查,确认是真实的中学教师,人际关系简单。然而,一份尘封的、几乎被遗忘的民政局档案显示,他们在“收养”我之前大约一年,曾因“习惯性流产导致无法生育”接受过一家当时颇有争议的私立“生育辅助机构”的咨询和治疗,而这家机构的创始人之一,经查与四十年代末“共生学会”某个外围成员有远房亲戚关系。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我的“出生”与那家机构有关,但时间点的巧合和这条隐秘的人脉联系,让“我被精心安排进入这个家庭”的可能性急剧上升。
至于我真正的生物学来源,依旧是无解的谜。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
林鹤的案件,随着秦先生的暴露和防空洞里证据的发现,性质彻底改变。它不再是一起孤立的失踪或过失致死案,而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为掩盖更大秘密而实施的灭口案的一部分。林鹤的父亲当年参与过旧厂区改造项目,可能无意中接触过“学会”早期遗留的某些图纸或记录,这些被林鹤发现并试图探究,最终招致杀身之祸。那个绿色的塑料盒,经比对确认,与防空洞中找到的某些储存“X物质”样本的容器属于同系列产品,应该是用于小剂量转移或展示的。
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但每揭开一层,露出的都是更加黑暗和庞大的阴影。“共生学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对“源种”(X物质)的研究到了何种程度?除了我和可能存在的其他“实验体”,还有多少受害者?秦先生口中所谓的“升华”,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我自己,则是这些问题最核心、也最痛苦的载体。
住院的第三周,我的身体指标基本稳定,但精神上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噩梦频繁,内容混杂着童年实验室的□□、防空洞的绿色幽光、林鹤倒下的身影以及秦先生冰冷的目光。对突然的、类似金属碰撞的声响会产生过度的警觉和生理不适。右手手腕的“节点”在情绪激动或疲惫时,会自发产生微弱的灼痛或搏动感,仿佛一个无法关闭的幽灵痛觉开关。
更麻烦的是,我的“能力”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变化。它不再完全受控,有时会在我接触某些带有强烈情绪波动的普通物品(如护士匆忙间落下的、沾有泪痕的家书)时自动触发,不受控制地涌入破碎的画面和情感,让我疲惫不堪。沈教授认为,这可能是因为防空洞中那次反向冲击“节点”的行为,以及后续原始记忆的剧烈释放,对我本就异常的神经系统造成了进一步的“扰动”或“解锁”,使得这种能力的边界和稳定性都出现了问题。
我需要学习控制,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半凭直觉、半靠屏蔽。
一天下午,陈警官带来了一个用保密线路转接过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对方是参与“X物质”分析的顶尖生物学家之一,姓吴,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激动与不安。
“李维同志,我们有一个……非常重大,也非常令人不安的发现,需要向你核实,也涉及到你自身。”吴教授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杂音,“我们对‘X物质’,以及从你身上提取的、与‘节点’相关的生物组织样本,进行了更深层次的基因和表观遗传学分析。”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发现,‘X物质’含有一种极其古老的、无法归类于已知任何生命树的基因碎片序列。而你的……某些基因表达修饰模式,尤其是与神经发育和可塑性相关的区域,存在一些……与‘X物质’中那些古老基因碎片,在‘逻辑上’或者说‘象征意义上’的……呼应性。不是直接的基因转移,更像是一种……通过外源性物质持续影响,导致的、朝向某种特定方向的‘表观遗传漂变’。”
他看着屏幕这边茫然而震惊的我,缓缓说出了最关键的推论:“这或许可以部分解释你的特殊‘能力’,以及你对‘铃音’和‘X物质’气味的异常敏感。秦先生所谓的‘源种’,可能根本不是地球自然进化的产物,或者,是某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更早期地球生命的诡异分支。而他们对你的‘培育’,是在利用这种物质,尝试将人类(或者说,你的神经体系)‘嫁接’或‘调和’到某种非人的、古老的‘频率’或‘状态’上。‘升华’……可能指的就是这个。”
房间内一片死寂。陈警官脸色铁青,沈教授和王博士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骇然。
我不是被植入了芯片或接受了普通的精神控制。我是被用某种来自远古的、非人之物,从生物底层进行了一场漫长而邪恶的“调制”!
“他们……到底想造出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不知道。”吴教授摇头,表情沉重,“也许是想制造能够与‘源种’沟通的‘媒介’?或者,是试图将人类意识‘升级’到能理解或利用那种非人力量的层次?又或者……只是疯狂科学家满足控制欲和求知欲的残酷实验。但无论如何,李维同志,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这项反人类罪行的铁证,也……可能蕴含着理解甚至对抗这种危险物质的关键。”
通话结束。房间里久久无人说话。
最终,陈警官打破了沉默:“李维,你现在的情况很特殊。你既是受害者,是重要证人,本身也携带着……危险的‘未知因素’。上面已经成立了更高层级的专项小组,接管后续所有调查,以及对‘X物质’和你自身状况的研究。你的安全问题、后续的生活安排、甚至……自由,都可能需要重新评估。”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可能无法回到过去那种相对“自由”的修表铺生活了。我成了一个需要被严密监控、同时又被深入研究的一级管制对象。
“我需要做什么?”我平静地问。经历了这么多,对这种命运,我竟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必须继续向前的决心。
“配合研究,尽你所能回忆并提供一切与‘学会’、‘源种’、秦先生相关的信息。同时,”陈警官看着我,眼神锐利,“学习控制你的能力。沈教授和王博士会继续帮助你。我们可能需要你……在可控的前提下,尝试用你的能力,去接触和分析我们从防空洞以及其他可能据点查获的、与‘学会’相关的旧物,寻找更多线索,甚至……尝试反向追踪秦先生或者‘学会’残余势力的思维模式或行动规律。”
利用我的“能力”,作为调查工具。从一个被利用的“工具”,变成主动使用的“工具”。这很讽刺,但或许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做出的、有价值的反抗和赎罪。
我点了点头。“我同意。”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转入了一个更加隐秘、守卫更加森严的研究机构。生活规律而封闭,除了接受必要的身体检查和神经调控治疗,大部分时间都在沈教授和王博士的指导下,进行严格控制的“能力训练”和“记忆巩固”。
训练很痛苦,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我要学习在接触旧物时,如何有选择地“聚焦”和“屏蔽”,如何设定“安全阀”,防止被过载的信息和情绪淹没。我要反复面对那些最黑暗的记忆碎片,在安全的环境下进行“脱敏”和“认知重构”,试图将那些被强加的恐惧和“指令”残余,与我自身逐渐觉醒的意志分离开来。
同时,我也有了新的“工作”。在严密的监控和防护下,我开始接触专项小组查获的、来自“老童”仓库、防空洞以及其他可疑地点的旧物:一些笔记残页、带有模糊图案的器物、甚至是从秦先生可能落脚点找到的个人物品。
这个过程同样充满风险和痛苦。有些旧物上附着的记忆阴暗扭曲,直接指向“学会”内部更残酷的实验或仪式。有些则残留着秦先生或其他核心成员冰冷、算计的思维片段。每一次“阅读”,都像是一次精神上的毒害。但我坚持了下来。因为每一次成功的“解读”,都可能为调查组提供一块拼图。
我们发现了“学会”早期更多成员的化名和可能的社会身份。勾勒出他们数十年来活动轨迹的大致脉络——从四十年代末依托旧厂库房建立“苗圃”,到利用社会动荡时期进行秘密实验和样本转移,再到后期化整为零,以各种合法外壳(如研究机构、慈善团体、古董商行)为掩护,继续着对“源种”和“升华”的执着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