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芸芸(第2页)
傅茵摇摇头:“也没什么不能提的,我那夫君活着的时候对我也就那样,家里颇有几分薄产,娶了好些小老婆。”
她越说越顺,脑子里浮现出某人那张气人的脸,怨气仿佛都有了实处。
说夫君不学无术,老大不小了还要爹娘养着,说他整日里胡天胡地,身子骨早就淘空了,最后说他是马上疯没挺过来,人就那么没了。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
随即有人发出恍然大悟的叹息。
那货郎啐了一口:“呸,活该,这等不知节制的东西,死了干净,苦了小娘子你了。”
傅茵点头,沉浸在编排李添亦的快意里,“生前如何冷落她”,“如何宠妾灭妻”,说得有鼻子有眼。
船上生活枯燥,这等香艳又悲惨的八卦很快传开。傅茵发现自她成了“新寡可怜人”后,探究的目光果然少了许多。
船上大多百姓并不识字,但走南闯北,见闻不少,歇息时,常有人聚在一起说些各地的奇闻异事。
傅茵起初还想卖弄一下书中物,不多时便觉那点纸上谈兵的东西在这些实实在在的经历面前实是苍白。
她索性不班门弄斧,转而将自己看过的那些志怪传奇挑些有趣的,改编了讲给大家听。
这日傍晚,晚霞映红了半边河水,船客们饭后无事,又聚在甲板上闲聊,有人便起哄:“小娘子,再讲个故事听听呗,解解闷。”
傅茵也不推辞,清了清嗓子,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开口:“今日不讲狐仙鬼怪,讲个前朝旧事。话说前朝有个不得志的书生,名叫柳明,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便在一座荒废的古寺里借住读书……”
她声音清脆,说那书生如何夜半听得女子哭声,如何发现寺中壁画上的飞天仙女夜夜下来起舞,又如何与那为首的仙女互生情愫,结为夫妻。
仙女名唤瑶光,对柳明极好,助他学业陪他度日,柳明只觉人生圆满,再无他求。
如此过了三年,柳明再次赴京赶考,此番竟高中状元。他衣锦还乡,想将这好消息告知爱妻,迫不及待赶回古寺。
却见寺中依旧荒芜,哪有什么瑶光,只有那壁画上的飞天容颜依旧,只是眼角多了泪痕。柳明伸手去触,那泪痕竟是湿的。
他这才恍然,三载恩爱不过南柯一梦,是那画中仙怜他孤苦,伴他一段岁月。从此,柳明辞去官职,回到古寺,终身守护那幅壁画,直至白发苍苍……
故事讲完,甲板上一片寂静,有那感性的妇人悄悄抹了抹眼角。
半晌,货郎才叹道:“这画中仙,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是啊,比那马上疯的死鬼强多了。”有人附和道,引来一片哄笑,傅茵也笑了。
见大家爱听,她便时常在歇息时讲上一段,才子佳人,侠客传奇,精怪报恩。她口齿伶俐,又会渲染气氛,每每让众人听得入神。
大家也没什么可报答的,便时常塞些自己带的干果饼子给她和青骊。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宽裕的,还会摸出一两文铜钱,说是给她买糖吃,或是添点胭脂水粉。
铜钱带着淡淡的体温。傅茵想,这高墙外的世界,虽有欺骗和艰辛,却也有这般毫无功利的善意和热闹的烟火气。
有孙雁一路照拂,加上傅茵自己靠着讲故事与船客们打成一片,后半程的路走得还算顺遂。
这日,货船在一个颇为热闹的大码头靠岸,孙雁挎上她的行囊要下船。
傅茵跟到船舷边,心里满是不舍。这几日多亏了这位孙姐姐,她才少了许多麻烦。
她想送点什么给对方,手在包袱里摸了摸,触及几块金银和那几片已经干瘪的姜,终究还是存着一份警惕,没有拿出来。
孙雁倒是爽快,将自个儿包里剩下的小半包老姜全塞到傅茵手里:“拿着,妹妹,路上说不定还用得着。”
傅茵捏着那包姜,喉咙有些发哽。
孙雁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明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江湖有缘,自会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