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柱(第1页)
集合点在山脚。
山上的雪还没化干净。旧雪被反复踩踏、冻结、再松开,颜色发灰。靴底踏上去,会发出略显空洞的声响,像踩在被时间掏空的壳上。有人走得急,鞋跟一下一下敲在硬雪里,碎冰飞起又落下,像不肯服输的白屑。
空气冷得干脆,没有湿意。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得过分,肺部像一把尺,把冷意一寸寸量出来。呼出来的白气很快散掉,连停留都显得奢侈。凛把手指在袖口里收了收,指节一紧一松,确认血是热的——能动,能握刀。
凛到得不算早,却也不晚。
她站在队列外侧,把刀鞘往身侧压了压。习惯而已——在需要随时调整站位的地方,她从不让武器离身体太远。刀鞘轻轻撞了一下腰侧的布料,她把那一点声响也压下去,动作干净。
她的视线掠过集合点。
柱级以上的人并不多,但这一次,气氛被拧得很紧。声音没有压到消失,却都收着尾巴,像每个人都把话含在喉咙里,只让它漏出一角。有人笑了一声,又立刻把笑吞回去;有人把围巾往上拉,遮住半张脸,却遮不住眼神里那点不安分的好奇。
原因很快就浮出来。
时透无一郎。
霞柱的新任继承者。
他站得靠前,却不站在队伍中心。披风垂得很直,选的位置几乎不吃风。晨光从侧面落下,在他肩线与发尾勾出极浅的一圈亮色,亮得干净,像刀锋擦过的一线反光。他的表情太淡,淡到让人分不清那是冷,还是根本没把“被看”当回事。凛看见他握刀的手很稳,指尖没有多余的力,却也没有半点松懈。
周围有人低声交谈。
更像在彼此确认。
「……就是他吧。」
「年纪这么小。」
「听说那一战,几乎没留下多余的痕迹。」
话音压得很低,像怕惊动什么。那种小心里带着敬,敬里又夹着一点不敢靠近的生疏。凛听见“年纪”两个字时,心里掠过一瞬很轻的停顿:他们说得像传闻,可那张脸、那条肩线就站在眼前,真实得让传闻显得更陌生。
凛收回视线。
她没有走过去。
也没有刻意避开。
她很清楚——此刻,她和他不在同一条线上。她的脚尖仍然朝向任务线,肩背却像提前给自己留了余地:一旦需要动,她会先动;一旦需要退,她也能退得干净。
任务简报很快开始。
地点在北面的旧矿区。山体中空,通道复杂,年久失修。近来有行脚人失踪,尸体未见,只留下零散的足迹与不合时宜的湿痕。提到“湿痕”时,鎹鸦扇了一下翅膀,黑羽在冷空气里抖出一阵干脆的响,像替那句话加了一次重音。
鎹鸦的描述反复提到一个词——雾。
不是天气。
是“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进山时,雪线逐渐变浅。岩壁裸露,残留着旧日人工开凿的痕迹,石道狭窄,一旦偏离主线,很容易失去方向。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偶尔滚落进黑暗里,回声很久才传回来,像深处有人慢一拍才把声音还给你。
雾是在踏入主矿道后才真正成形的。
起初只是很淡的一层,像夜里没散干净的水汽,贴着地面流动。再往里走,雾变厚,颜色却不白,带着一点灰暗的沉色,像被矿石与湿土反复过滤过。铁锈味从雾里渗出来,潮、冷、黏,钻进鼻腔时让人下意识想屏住呼吸。
视野被压缩。
声音也开始拖慢。
脚步声传回耳中时,总比实际落地晚上半拍,回响像被人往后拽了一下。有人低声叫同伴的名字,叫出口却像丢进棉絮里,落点模糊。凛的肩胛微微绷起,她不需要回头就能感觉到队列在松——不是人散开,而是“彼此的确定”开始变淡。
凛立刻警觉——这个场地会吃掉站位的判断。
第一只“鬼”出现得毫无征兆。
它像从岩壁阴影里剥离出来,没有明显突进,却带着持续贴近的压迫感。刀锋落下时,那具身体没有惨叫,被斩断的瞬间直接化成一团更浓的雾。雾里甚至有一点温度,像刚被人呼出的气,贴到皮肤上便让人发寒。
雾散开,又在更远处重新凝成形。
「分身。」有人低声骂了一句。
凛立刻摸清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