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第1页)
宿舍里死寂的空气,是被一阵突兀、尖锐的铃声撕裂的。
那铃声并非郁程那种欢快的流行歌曲,而是手机系统自带的、冰冷且毫无感情的“嗡嗡”震动,像某种警报。
帛理源遮着眼睛的手臂瞬间僵硬。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目光精准地投向床上那个黑色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没有存储姓名、却早已刻入骨髓的号码。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吸入肺腑,带来的不是舒缓,而是更深的寒意。他脸上的最后一丝属于这个年龄的少年气消失殆尽,重新覆上一层坚冰般的冷漠与……戒备。
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妈。”他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汇报工作。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音调不高,语速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冰冷而精准:“理源。在宿舍?”
“嗯。”
“竞赛笔试结束了?感觉如何。”这不是关心,是考核。
“还行。”帛理源的回答依旧简短。
“还行就还行吧,”女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复赛别参加了。”
帛理源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床单,指节泛白。“可我没理由。”
“你有。”
帛理源突然就明白了。母亲只是想用一个他无法反抗的指令,来确认她对他人生的绝对控制权。从他放弃比赛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有“自己想做”的选择,只剩下“她让不让”。
“知道了。”
“知道就好。”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空白比言语更让人窒息,仿佛无形的压力透过电波蔓延过来,“我看了你最近的……活动轨迹。在图书馆停留时间过长,和一些无关人员……似乎走得近了点,还有,你最近一直在看那个谁…叫什么程的人,都离远点。”
帛理源的呼吸几不可闻地一滞,他猛地抬眼。
“没有。”他否认,声音比刚才更冷硬了几分,“只是正常的学习交流。”
“是吗?”女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像一把手术刀在无菌灯下闪着寒光,“理源,你的‘安全区’是谁给的?”
她顿了顿,让这个问题悬停在寂静里,重如千钧。
“是我选的。你的座位,你的视野,你看世界的角度,都是我给你的。”
她的声音忽然贴近,仿佛就贴在耳边,低语:
“现在,你想用它来看别人了?”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一字一句砸在帛理源心上:
“你很清楚你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只有靠自己才能万无一失。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都会在任何时刻放弃你,背叛你。不要依赖任何同学,那些所谓的‘友谊’,是世界上最廉价也最不可靠的东西。它只会成为你的弱点,你的绊脚石。”
“……”帛理源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郁程递来饮料时亮晶晶的眼睛,图书馆里模仿他点击动作时狡黠的笑容,还有那句“已经算是了”带来的、短暂却真实的暖意……
所有这些画面,在母亲冰冷的话语面前,都显得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像阳光下绚烂却易碎的肥皂泡。
“你的目标,是顶峰。通往顶峰的路上,不需要同伴,只需要实力和绝对的专注。”女人的声音将他从那些危险的思绪里强行拉回,“不要让我失望,理源。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孩子”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抵抗。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我明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干涩而顺从。
“明白就好。关于复赛,我会处理,早点休息。”
没有道别,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边空洞地回响。
帛理源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坐在床沿,很久很久。直到手机屏幕因为超时而自动暗下去,宿舍重新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不,不是安静。
是对面宿舍楼隐约传来的、模糊的欢呼和笑闹声,此刻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尖锐地刺破窗户,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郁程在那一片热闹中,笑得没心没肺、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那个世界是彩色的,喧闹的,充满活力的,而他的世界,在电话挂断的瞬间,重新变回了单调、冰冷、压抑的黑白。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孤独感和自我厌弃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