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6页)
已经三十年了。
三十年。
她从相册里抬起头,看向画室。江梧坐在轮椅上,正在给一个学生改画。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每一个建议都具体而准确。
五十岁的江梧,头发白了大半,因为常年服药有些浮肿,但画画时的神态一点没变——微微前倾的肩膀,专注的眼神,握着画笔时稳定的手。
学生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美院的研究生,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苏念看着这个画面,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动。
时间是个圆。
三十年前,江梧也是这样教她画画。在同一个画室(虽然搬了地方),用同样的耐心,说类似的话:“这里的阴影可以再深一点。。。这个高光太跳了。。。注意整体的色调关系。。。”
现在,他在教下一代。
把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从陈老师那里学来的,从自己三十年的创作中领悟的,传递下去。
像火炬传递。
像年轮生长。
一圏,又一圈。
她继续翻相册。
后面是零零散散的照片:2006年春天,她在美院门口的留影,背后是灰墙和爬山虎;2008年奥运期间,她和同学在鸟巢前的合照;2010年第一次个展的开幕照。。。
然后是一段空白——江梧不在的七年,她很少拍照。
再往后,照片又多了起来:2017年重逢后,他们在画室的合影;2018年春节,在九号院修缮前的最后留念;2020年,他们的婚礼——很简单,就在画室里,请了陈老师和几个老朋友。。。
接着是江梧生病的这些年:医院的病房,画室的窗前,故宫的雪中。。。每一张照片里,江梧都笑着。即使戴着口罩,即使瘦得脱形,眼睛里的光还在。
最后几页是空的。苏念想了想,起身拿了最新的照片——上个月拍的,在故宫护城河边。她推着江梧,两个人都看着镜头,笑得很自然。背景是角楼,天空是北京秋天特有的湛蓝。
她小心地把照片贴上去,在下面写:“2035年秋,故宫。三十年后,我们还在一起,还在画画。”
写完了,她拿着相册走到江梧身边。
“看。”她把相册摊开在画架上。
江梧放下画笔,接过相册。一页页翻看,看得很慢。看到那张冬至合影时,他笑了。
“吴奶奶做的饺子,真好吃。”他说,“韭菜鸡蛋馅的,我后来再没吃过那么香的饺子。”
“因为吴奶奶走了。”苏念说,“有些味道,跟着人一起走了。”
江梧点点头,继续翻。看到自己生病时的照片,他摸了摸照片上凹陷的脸颊。
“真丑。”他说。
“不丑。”苏念握住他的手,“是真实。真实的东西,都不丑。”
翻到最后,看到新贴的那张故宫照片。江梧看了很久。
“三十年。。。”他喃喃,“真快。”
“嗯。”苏念靠在他肩上,“但也真长。长得足够发生很多事,足够忘记很多人,但。。。足够记住最重要的。”
江梧合上相册,握紧她的手。
“苏念。”他说,“如果时间倒流,回到2005年那个冬天,你还会不会。。。会不会走近那个在梧桐树下画画的男生?”
苏念想了想。
“会。”她说,“但我会走得更快些。不会在巷口犹豫那么久,不会等他先开口,不会等到雪化了才说喜欢。”
江梧笑了:“那我也会说得更早。不会等到要走了才写那封信,不会等到十二年后再重逢,不会等到。。。等到时间不多了才敢拥抱。”
他们相视而笑。
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但这次不是悲伤的泪。
是感恩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