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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辰时,城主府中门洞开。

柩车行前,方相氏身着玄衣朱裳、戴四目黄金面具,一手执戈、一手扬盾,驱赶死者脏腑的魍魉游鬼。

另有十余名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贵族子弟,脸孔上露出哀戚肃穆的表情,步态沉重,齐声唱诵: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虽在夜行期,沙城也依循清晨送葬的习俗。金宝开启护城灵气阵,隔绝了大部分日光,沙城百姓立于街侧,随风声如诉,泣送亡灵。

今日是副城主独子金珠出殡的日子。

仪仗队行至城西沙井,停了脚步。沙井附近早已搭设起了帷帐,祭案陈列三牲,有一耆老出列,展开卷轴念诵祭文。

那耆老上了年纪、目力不甚好,也不知道谁写的祭文,又臭又长,磕磕绊绊读了好一阵儿。以至于熬着精神、送葬哭灵的百姓都有些支撑不住,行事放浪一点儿地已经东倒西歪地打起了瞌睡,老实人也看着地面直愣愣地发呆。

“诶,这得啥时候结束啊?”

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庄家新妇浑身一震,摇了摇脑袋,醒神过来,“是你……阿、阿青是吧!”

郁青弯起眉眼,向后努努嘴,两人佝着腰背,鬼鬼祟祟地躲到人群最末。

“没想到这时候碰见你!”经过昨夜畅聊,新妇俨然已经与郁青结成了密友。

“别提了,我刚要上床歇息,就听见外面吹吹打打。这是何人去世了,搞这么大阵仗?”

“你刚到沙城不知道”,新妇压低声音,给郁青隔着人群远远指出金宝,“那个站在首位的就是咱们沙城的副城主,金城主。金城主二十多年前赴任来此,一直没有子嗣,好不容易老来得了一子,可惜娘胎里就落下了不足之症,谁道前几日殁了,今日就是他出殡。”

“原是如此。有这许多人送他,也不枉人间一遭了。”

新妇点点头,面上带了分恭敬,“你别听昨天我婆母信口栽赃。金城主没来沙城之前,沙城环境恶劣,日常只有商队行过。城中百姓生活困苦,每天都有人活活渴死。”

郁青指向沙井,奇道,“不是有沙井吗?都说沙井一滴水、人间一汪泉,怎会有人渴死?”

“我听我娘说,这沙井之前也几近干涸,也是金城主来了之后,沙井水量才逐渐稳定下来。要我说,金城主是沙城的福星,有了他,沙城才有现在的生活。”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多亏金城主带着大家挖矿?”

“对啊!金矿银矿还有些孔雀石、绿松石什么的,有些矿产就沙城才有!”

“这个我知道,沙玉就是沙城的特产吧!”

“沙玉?什么沙玉?”新妇疑惑,费劲想了一会,才道,“你该不会是说沙井石碑上的传说吧?”

看郁青怔怔然,新妇捧腹憋笑,“你还信那个?!那不都是文人编出来骗人的?”

郁青跟着笑两声,“瞧我,糊涂了。”

两人又闲聊片刻,待丧主金宝答谢耆老、路祭事毕后,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此时仪仗已到了墓园,“窆柩临圹”一声高唱,棺椁缓缓悬吊入室,四下哭声震野。

焚烧冥器的火光冲天,金宝注视着墓室石门被一点点推动,最终严丝合缝地合闭。面色阴沉,浑然不见往日的和善样子。

金宝亲手填入第一抔土,工匠随后填埋墓道。

至此,肉身入土为安,礼成。

沙城的官吏富户纷纷上前,宽慰金宝节哀。他一一谢过,拱手道,“我骤失爱子,痛彻心扉,今日无心照顾周全,各位请便。

众人闻言,识相地四散而去。

金宝蹲下身,弯着腰,将纸折的金银元宝大把大把丢入火中。那亮晶晶的元宝迅速卷曲、化成粉烬、结成飞烟,散到风中。

这一刻,与其说他是精明的商人、老道的城主、受城民爱戴的父母官,毋宁说他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郁青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位衰老的父亲。

他烧了很多东西,看了很久的天,然后双手合十贴到额前,像在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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