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杼之间(第2页)
“今随父母远谪南州,山高水长,料想此生,再无得见天颜之期。长安旧事,譬如昨日烟火,绚烂过,终将散于长夜。殿下乃九天之龙,当翱翔于四海,统御八荒,而非困于些许尘缘俗念。”
最后,是她真挚的祝愿,超脱了男女私情,带着一种豁达与通透。
“阅微别无所求,唯愿殿下在往后岁月,于这重重宫阙、万千机杼之间,能偶得片刻开怀,不为俗务所完全桎梏,心中亦能存有一方属于自己的清风明月。珍重万千,伏惟殿下钧安。”
“臣女鱼阅微再拜顿首”
没有提及杜清臣,没有诉说离情,甚至没有半分怨怼。只是平静地告别,郑重地感谢,真诚地祝愿。尤其是那句“唯愿殿下于万机之暇,偶得开怀”,仿佛看穿了他此刻的暴怒与不甘,以一种超然物外的姿态,轻轻地、却无比有力地,抚平了他心头那躁动的火焰。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鱼阅微啊鱼阅微……你倒是……潇洒得很……”
李湛怔怔地看着那几行清秀的字迹,一遍,又一遍。
满腔的怒火,在那平和恳切的言辞面前,竟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嗤嗤地熄灭了,只剩下缕缕青烟,带着无尽的怅惘与……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
她懂他的抱负,懂他的身不由己,甚至……懂他此刻的愤怒与失落。她没有嘲讽,没有畏惧,只是以一种平等而疏离的朋友姿态,给予最后的祝福。
是啊,她本就是那样的女子。看似清冷,实则胸襟开阔,自有丘壑。她选择杜清臣,并非为了与他李湛作对,而是遵循了她自己的本心,选择了她认为真正重要和快乐的生活。
她甚至……在最后,还在祝愿他,希望他在这孤家寡人的高位上,能保有片刻的“开怀”与“清风明月”。
自己这般暴怒失态,与那信中女子的从容豁达相比,倒显得……落了下乘。
他缓缓坐回椅中,将那份信纸轻轻放在案上,用手指细细抚平那并不存在的褶皱。良久,他极轻、极低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书房里飘散,带着无尽的复杂意味。
“也罢……也罢……”他长长地、仿佛耗尽所有力气般地吐出一口气,将信纸仔细地折好,收入怀中,贴近心口的位置,“你所求的清风明月,山水知音,孤……给不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
“这万里江山,千钧重担,才是孤的宿命。”
夜风涌入,带着初夏的微凉,吹动他玄色的衣袍。他望着南方那无垠的、黑暗的夜空,目光复杂难辨。
那里,有他无法掌控的人,有他无法企及的生活。
“望你……真能得偿所愿。”他对着虚空,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随即,他猛地关上窗,转身,脸上已恢复了属于储君的、冷硬而威严的面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脆弱与泪痕,从未存在过。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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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南下的官道上,车队在一处溪水潺潺、林木葱郁的地方停驻下来,稍作休整,饮马歇脚。
离开了京畿之地,风光愈发自然野趣。清澈的溪流哗哗作响,撞击着溪中圆润的卵石,两岸草木葳蕤,野花星星点点。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草木的清新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鱼玄理与傅氏坐在溪边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看着仆从们取水饮马,整理行装,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却也有一份远离是非之地的轻松。
而杜清臣与鱼阅微则没那么安分。鱼阅微眼尖,瞧见溪水对岸一株野果树,枝头挂着些红彤彤的、看似可口的野果,在阳光下甚是诱人。她扯了扯杜清臣的袖子,指着那边:“瞧那果子,看着不错,我们去摘些来尝尝?”
杜清臣自然无有不从。两人携手踏着溪中凸起的石块,小心翼翼地过了溪。来到树下,那果树不高,但顶端的果子显然更饱满红艳些。鱼阅微踮起脚试了试,却还是差了一截。
她回头,看向杜清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如同当年设计“捉弄”他时一般:“喂,你蹲下,背我起来,我才够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