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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浸青丝(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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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息怒!千万息怒啊!大家他……他今日是心神迷乱了,绝非有意为之!您是不知,这些时日,大家他在宫中,日日对着您的玉佩发呆,批阅奏章亦常走神,夜不安枕,屡屡惊醒,唤着您的名讳……他心中苦楚啊!今日多饮了两杯烧春刀子,酒气上了头,又见得那杜……见得有人环绕于您,他这才……这才失了方寸!他就是太过在意您了!娘子,您便看在大家这一片赤诚……不,是一片真心的份上,宽宥他这一回吧!”

高内侍声情并茂,涕泪俱下,将李湛描摹成一个内外交困、情深入骨的可怜君王。

他深知,与陛下论理是徒劳,与阅微娘子硬碰更是绝路,唯有动之以情,或有一线转圜之机。

鱼阅微冷眼睨着他这番做作。

她知晓高内侍话中必有夸大渲染,意在为其主开脱。然……有些情状,或许是真。

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倦怠,他偶一流露的、属于“李湛”而非“皇帝”的脆弱,他面对杜清臣时那近乎稚拙的妒意与失控……这些,做不得伪。

他确是被困于那张龙椅之上,挣扎求存。

他确是将她此处,视作唯一的避风之港。

他今日的失态,固然可憎,却也……可悯。

心口那尖锐的怒气,在这番哭诉与冷静下来的思量中,渐次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厌烦、无奈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所取代。

她倦了。

不欲再争。

亦不欲再分辨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她望着跪伏于地、哭得情真意切的高内侍,又瞥了一眼僵立门畔、面色灰败、眼神却依旧固执凝望着她的李湛。

与这样一个时而清明时而糊涂、时而强横时而脆弱、心思幽深如迷宫的帝王计较,又有何益?

她倦了。

神形俱疲。

她不再看那跪地哀泣的高内侍,亦不再看一旁紧张盯视着她、满眼祈求与不安的李湛。

她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幽叹一声,继而转身,默然走向内室,径直往那沐浴的隔间去了。

高内侍见状,心中暗喜,忙又叩首两下,悄悄拽了拽仍愣怔原地的李湛的衣袂,以目示意他见好便收。

李湛望着鱼阅微消失在屏风后的背影,紧绷的心弦方稍稍松弛,一股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漫涌而上。他默然走至那靠墙的、属于他的简陋卧榻边,颓然坐下,垂首不语。

高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掩上门扉。

暖阁内重归寂然。唯有内室隐约传来的、细微的水响,提醒着另一人的存在。

李湛便那般静静坐着,不知几时,直至内室水声停歇,又过了许久,闻得她似已安置的细微动静。

他方缓缓起身,动作轻悄如魅,无声无息地踱至鱼阅微床榻边。

榻上,鱼阅微面向里侧卧,呼吸匀长,似已沉入梦乡。如墨青丝铺陈枕上,于昏昧烛光下泛着柔和的泽晕。

李湛于榻边蹲踞下身,借着窗棂透入的微薄月华,贪婪地、近乎虔诚地凝睇着她的睡颜。她阖着眼,长睫于眼下投下恬静的影,玉容宁和,褪去了白日的清冷与锋棱,显得格外温软。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意,极尽轻柔地,拂过她散落枕畔的一缕鬓丝。那触感冰凉滑腻,如上好的冰纨。

今日乐游原上,他看着她与杜清臣比肩而立,那般谐和,那般……光明坦荡。而他,只能覆着面具,如阴渠里的鼠辈,以最不堪之态宣泄着内心的嫉恨与惊惶。

他惧。

他是真心生惧。

惧失去这唯一能容他喘息之地。

惧失去这唯一能令他自觉尚是活物的……镜鉴。

酒意早已散去,剩下的只有清醒的痛楚。

他望着她的睡颜,忽然觉得那些借口如此无力。他低哑着开口,声音轻得只有彼此能闻,更像是一种自省:

“朕知道…不全是因为酒…”

“朕是嫉妒…嫉妒得发了狂…他能那般坦荡地站在你身侧,与你言笑…朕只是…只是想要你看着朕,只看着朕…哪怕是用这种可笑的方式…”

“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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