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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节的礼物(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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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稠稠地涂抹在云港三中的林荫道上,在微凉的空气里晕开一丝稀薄的暖意。今天是九月十日,教师节。一个似乎专属于校园的、带着粉笔灰和敬意味道的节日。

文科班的教室里,比平日多了几分躁动不安的暖意。课间时分,不再是埋头苦读或趴桌小憩的沉寂,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换着关于礼物的小秘密,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兴奋,像阳光下飞舞的、金色的尘螨。

林未雨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素雅牛皮纸包裹好的长方形物件。纸包不大,棱角分明,被她用深蓝色的丝带仔细地系了一个简单的结。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粗糙的纹理,心里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鸟,扑棱着翅膀。这里面,是她挑选了许久,才最终选定的一本诗集——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与一支绝望的歌》。

选择这本书,并非因为它标题里的“情诗”二字带着某种暧昧的悸动,而是因为她记得,在高一那堂让他们初次领略文字魅力的语文课上,周老师——他们的班主任,那个总爱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眼神里藏着星火的理想主义者——曾经随口提起过,聂鲁达的诗里,有着最原始、最蓬勃的生命力,像“一股来自南美洲海岸的、带着盐味和海风的热流”。当时这句话,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了林未雨的心田。如今,她想把这颗种子孕育出的、微小而真诚的敬意,回赠给播种的人。

“哇,未雨,你送的什么?包装得好用心。”同桌渊晨探过头,推了推她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务实的光芒。她自己的礼物,是一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造型简洁大方的保温杯,用漂亮的礼品袋装着,上面还附着一张打印精美的卡片。“我爸妈说,送老师这个最实用,讲课费嗓子。”

林未雨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声说:“一本书而已。”她知道渊晨的选择代表着这个物质开始加速涌动的时代里,最主流、最稳妥的善意。而她的诗集,则更像是一个属于她内心世界的、小小的、或许有些不合时宜的秘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后排靠窗的那个位置。唐梨正低着头,指尖捏着一根炭笔,在摊开的速写本上飞快地涂抹着。她对周围关于礼物的讨论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次元。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那根炭笔在她手中,仿佛不是画笔,而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正试图剖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她会送礼物吗?林未雨心里掠过一丝好奇。以唐梨那种睥睨一切的姿态,大概会对这种“形式主义”的感恩嗤之以鼻吧?

视线再往后,是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唐梨。她正侧着头,望着窗外那棵叶子边缘已开始泛黄的老槐树,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疏离的氛围里,与教室里这小小的节日热潮格格不入。阳光在他略显凌乱的黑发上跳跃,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沉寂的深海。她会准备礼物吗?林未雨想起她转过来这段时间,他似乎从未参与过这种集体性的“表示”。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那些旁人看不懂的素描本上,和那些藏在他懒散外表下、不为人知的沉重。

就在这时,上课铃声清脆地响了起来,像一道无形的指令,瞬间平息了教室里的骚动。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周老师那熟悉的、略带拖沓却又坚定的步伐。

当周老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教室里出现了片刻奇异的寂静。他今天依旧穿着那件熟悉的、洗得微微泛黄的白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手腕。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深棕色的纸箱。

“同学们,教师节快乐。”他走上讲台,将纸箱轻轻放在讲桌一角,脸上带着他惯有的、温和而略带疲惫的笑容。他的目光像温暖的溪流,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的面孔。“谢谢你们还记得这个日子。”

他没有立刻开始讲课,而是轻轻拍了拍那个纸箱,语气轻松了些:“看来,今天我们都带着‘礼物’。”他顿了顿,看着下面同学们有些疑惑又期待的眼神,解释道:“这是我以前教过的一些学生,从全国各地,甚至国外,给我寄来的明信片和信。他们当中,有的已经大学毕业,有的刚刚工作,有的还在深造……每年教师节前后,我都会收到这么一箱子。”

他随手从纸箱里拿出几张明信片,对着大家晃了晃。那些卡片色彩各异,图案有摩天大楼,有大学校门,有异国风景,在阳光下泛着不同的光泽。

“你们看,”周老师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混杂着骄傲与感慨的复杂情绪,“这些,就是我这个穷教书匠,最大的‘财富’,也是最好的‘礼物’。”

他抽出一张印未名湖风光的明信片,轻声念道:“‘周老师,感谢您当年在我最迷茫的高二,告诉我文字可以成为对抗虚无的武器。虽然我最终学了法律,但您书架上的《红楼梦》,我一直带着。’”他又拿起一张来自海边的,“‘老周,厦门的海风里有您当年朗读《致大海》的味道。谢谢您没放弃那个总和您抬杠的我。’”

他没有念太多,但每一张卡片,每一封信,似乎都承载着一个已经远去的青春故事,一段与这个讲台、与这个眼神温煦的老师相关的记忆。那些来自远方的、朴素的字句,仿佛带着不同的口音和温度,汇聚在这个小小的教室里,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却无比厚重的力量。

同学们都静静地听着,连最调皮的学生也收敛了神色。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而温暖的情感,在空气中悄然流淌。林未雨看着讲台上那个在粉笔灰中坚守了不知多少年的身影,看着他抚摸那些明信片时眼角细密的皱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手中那本精心包装的诗集,在这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礼物”面前,显得如此稚嫩,却又如此……契合。

“好了,感怀完毕。”周老师笑了笑,将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收回纸箱,仿佛那是无比珍贵的易碎品。“现在,该我收‘租’了。”他开了个轻松的玩笑,试图冲淡有些凝重的气氛。

同学们也都会意地笑了起来,气氛重新变得活跃。大家开始依次上台,送上自己的礼物。有包装精美的钢笔,有散发着清香的盆栽,有看起来就很温暖的围巾,还有周晓婉那样实用的保温杯……周老师一一接过,真诚地道谢,脸上始终挂着那温和的笑容,看不出特别的偏好。

轮到林未雨了。她深吸一口气,握着那本诗集,走上讲台。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

“周老师,教师节快乐。”她将那个牛皮纸包轻轻放在讲桌上。

周老师看着她,眼神里带着鼓励的笑意,他拿起纸包,并没有立刻拆开,而是用手指感受了一下形状,微微挑眉:“书?”

林未雨点了点头,脸颊有些发烫。

周老师这才小心地解开那个蓝色的丝带,剥开牛皮纸。聂鲁达诗集深蓝色的封面露了出来,上面是简洁的白色字体。

他拿起书,翻看了一下,目光在扉页上停留了片刻。那里,林未雨用她清秀的笔迹,写下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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