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澜心缚(第1页)
夜色,如同被打翻的浓稠墨汁,肆意泼洒,将总部的轮廓尽数吞没,只留下一片深邃无垠的静谧。
富冈义勇踏着一贯沉稳的步伐,离开了蝶屋那片萦绕着药草清苦与生命坚韧气息的区域。
然而,与往日不同,此刻他行走于这熟悉的夜色中,内心却并非一片万古不变的沉寂冰原。
「因为,不能让你受伤。」
那个声音,清亮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近乎凛然的坚定,如同精准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持续不断地在看似坚不可摧的平静水面下,荡开一圈圈细微却无比扰人的涟漪。
他尝试着将其归类,归为蝶屋医护对任何一位负伤队员都会有的、寻常的职业性关怀。
但这句过于简单、甚至显得有些傻气的话语,却偏偏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固执地盘踞在他的记忆深处挥之不去,反复回响。
他竟会被一句话困住。
这种前所未有的认知,让富冈义勇感到一丝陌生的、近乎焦躁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他早已习惯了处理那些明确具体的问题——恶鬼潜伏的方位,斩击切入的最佳角度,呼吸法与剑技的配合。而非眼前这种无形缠绕、如同蛛网般细腻却坚韧,甚至让他无法精准定义其来源与性质的干扰。
冰凉的夜风拂过他线条冷硬的面颊,带来一丝凉意,却未能冷却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反复映现的片段画面。
——是不久前在廊下,她以医者身份为他检查旧伤愈合情况时,指尖那不可避免的短暂触碰。
那温度其实并不灼热,是医者常年接触药物与清水所特有的、带着些许凉意的温润,如同被清澈山泉长久浸润过的玉石。
然而,就是这转瞬即逝的接触,在他的皮肤表层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清晰烙印,带着一种提醒着“彼时彼刻”的奇异存在感。
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甚至隐隐有些狼狈的,是她随后抬起眼眸时,投向他的那道目光。
湛蓝的,如同高原之上最澄净的秋日夜空,里面没有对于“水柱”身份的畏惧疏远,或是掺杂着同情的好奇。
那里面只有一种全然的专注,一种仿佛要穿透他层层包裹的冰冷铠甲、试图窥见其下真实血肉与灵魂模样的、温和却执拗的探询。
那目光,不像正午烈日般刺眼灼人,却更像深夜静水中倒映的遥远星辰,清冷,明亮,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吸引力,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偏头移开视线,却又僵硬地停留在原地,仿佛被那目光无声地定住。
他被自己这种近乎“失态”的、失控的身体反应惊住了。
富冈义勇自认擅长面对这世间的许多东西。他擅长以精准的刀锋斩灭恶鬼,擅长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物理伤痛,擅长在尸山血海中保持绝对的冷静与判断,擅长以绝对的强大与沉默,独自背负起“柱”所必须承担的责任与孤独。
他早已习惯了空气中的血腥气,习惯了生命在眼前消逝的冰冷,习惯了用厚重的沉默与距离,构筑起一道无形却坚固的屏障。
但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擅长面对崇宫澪。
不擅长面对她这种……如同溪水漫过石缝般,温和却无比执拗的靠近方式。不擅长应对她这种不带任何侵略性、却能无孔不入、悄然渗透的“光亮”。
她的存在,像冬日里穿透云层、悄然洒落在冰封湖面上的一缕暖阳,让他那由万年坚冰覆盖的内心出现了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无法轻易修复的细微裂痕。
这种陌生的温度,初时令人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甚至……滋生出一丝近乎贪恋的舒适。
然而,他灵魂深处根植的、对于“柔软”与“联结”的警惕本能,却在此时尖锐地叫嚣起来——这很危险。
这种过于柔软与温暖的东西,会悄无声息地瓦解钢铁般的意志,会让人产生不该有的依赖与期待,而依赖,往往意味着弱点的诞生,意味着可能被伤害的软肋,也意味着……自己也可能在无意中,成为伤害他人的源头。
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行走于黑暗的世界,任何试图打破这孤寂平衡的存在,无论其表象多么无害,都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本能的不安与抗拒。
他行走在泛出清冷微光的小径上,夜风送来的气息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股清雅而熟悉的甜香混入鼻腔,是庭院边缘那片紫藤花在夜风中散发的气息。
然而,在这代表着安全与庇护的花香之中,他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药草清苦。那是独属于她的、如同签名般的气息。
不知从何时起,这两种本应截然不同、互不相干的气息,竟在他的感知里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如同一种无声却精准的标记。
只要这混合的气息被嗅到,脑海中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总是穿着白色队服、或安静坐于廊下、或忙碌穿梭于蝶屋的身影。
这个认知,让他向前迈出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