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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姐回忆录(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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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姐回忆录

你越过它们走出来,继续存在,

作为真正的现实,

你在物质的假象后面耐心等着,

不论多久,

也许有一天你会把一切掌握,

也许你会把整个的表面现象消除。

瓦尔特·惠特曼

快乐的影子与病

我小的时候,几乎所有见到我的人都夸我,说我将来会是个好学生。有一位老师,三十七八岁,人很漂亮,一天,他在课堂上夸我是个好学生,那时候,我非常快乐。

那些年,我的父母经常吵架,如果哪一天他们和好了,我就会很快乐……有一天,我走过厨房时,看见爸爸伸手拍了一下妈妈的屁股,我就高兴了,我知道,他们和好了。

那时候,捞鱼是很有意思的。拿个小铝盆,小罐头瓶,就可以去河边捞鱼了。水深的地方,草深的地方,鱼最多。不能用手去掏,因为容易碰到蛇。要把盆倾斜着堵在水潭的出处,然后用手很快地在水草上一掀或者扔下个小石头,这时,鱼飞快地逃出来,刚好进入盆里。有一次没想到捞了一条蛇。我看到蛇蜷曲在盆里,就尖叫着把盆丢在地上,边跑边喊妈妈。

最有趣的事还有一件,是等家院子外边西红柿红。西红柿未红将红的那些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去蹲在一边盯着看一会儿,一门心思地想着什么时候会红?

乡下孩子没有布娃娃。我用手绢做成娃娃样子,然后包上块布,自己抱着玩儿,可以玩好多天。

下放的几户人家都住在一条街上。东边是黄土道,再往东去,就是那条河。我们家是土房,土墙,前院是块空地,种着一些蔬菜,后院也是块小空地,右侧是仓房。后院有两棵樱桃树,夏天还有一些向日葵。冬天下过雪,我就在树上挂上个空鸟笼子,用来捉鸟。笼子顶部有个滚门儿,上面放着诱饵,鸟来吃食就会落入笼中,这是我的二哥做的。捉来鸟,就用火烤着吃,肉很香。

夏天,我们常跑到河边去玩儿。那时的鸭子是放养的,有时候就把蛋下在外边的什么地方。在草丛里拾到鸭蛋,是件快乐的事。更何况是一次就拾到七八个鸭蛋。那实在是令我欣喜若狂。我把背心抻起来,兜着鸭蛋,风一般地往家里跑。妈妈会把蛋收藏起来,等我馋的时候再拿出来一个,打在小饭勺里,略放些酱,借着灶里的余火,一会儿就熟了,味道很鲜美。有时,若是自家没有火了,妈妈会到邻居家借余火。

我们家的前院是用栅子围着的。靠着栅栏种着黄瓜。通向外面大门的过道上面,有个小棚子,棚顶经常晾着采来的蘑菇。屋子只有一间,是带有小厨房的那一种。屋子里是南北火炕,我跟着妈妈爸爸还有二哥,住在南炕。

大哥有一位同学,不知从哪儿来。他有一只照相机,要给我照相。那天,我围着浅颜色的围巾,羞涩地站在雪地里,看着那照相机,想着自己留下了几个美丽的影子。小时候,很多人都说我好看,所以,我也认为我是好看的。那照片并没有洗出来。

邻居家有个呆汉,二十多岁,人虽很傻,但知道人的美丑。他觉得我是好看的小姑娘。有一天我们在外面玩,他竟突然跑出来,一把将我抱起,拼命跑向家里,说是要我做他的媳妇。在惊慌失措的那一刹那间,我又是非常害羞的。

我不是那种很会玩的女孩,跳绳,跳皮筋,踢毽子,我都玩不好。最开心好玩儿的游戏,是捉迷藏,很多孩子,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还在街上跑着,大声地叫着,可以什么都忘了。

山的另一边有个水库。在六七岁的我的眼里,这已经是很大很大的一片水了。几个哥哥领着走上二三里山路,才能到那里。坐在高高的大坝上,低头看着下面幽深的水,我感到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惧。这一瞬间的印象,常常是我噩梦的内容。他们在远处,边大声叫我们不许看,边脱掉衣裳,纷纷扎入水中,溅起一朵朵又白又大的水花。他们像鱼一样消失了。又像鱼一样出现了。水顺着黝黑的肌肤流动着。他们说,水的中央有一朵花,非常漂亮。水的中央离岸边太远了,我在这里是看不到的,只能想象那花的样子如何的美丽。正是对这奇异的花的想象,使这幽深的水的噩梦所给我的惶恐不安有些模糊减弱。有时我忽然想到,这花难道与神仙有关么?在重重的山里走着,闻着松林里奇异的浓郁的气息,我总觉得这山里林间存在着别样的东西,是我们所看不到的有魂灵的东西,它们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出现并占有你的灵魂。

秋天。爸爸上山砍过冬用的柴木。山很高,很深。五哥领着我,到山里给爸爸送饭。我们在半山腰等爸爸下来。我把一块花布铺在地上,摆吃的东西,因为不小心,我在试着抻平花布的时候弄倒了暖水瓶,瓶胆碎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只会放声地哭,尽管爸爸和五哥都没说什么,我还是忍不住哭泣。在乡下,一只暖瓶是件很贵重的东西,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是很难买得起的。

下过雪,我们就去滑雪橇。

哥哥们渐渐都长大以后,才开始知道关心我这个妹妹。大哥有时会带回来一块同学给的糖。山里的果子成熟的时候,他们会去给我采各样的果子。那样的时候真的是很开心。

在乡下的时间,很少有属于学校的,我们好像成天都去拾麦穗,自称是“农村小社员”。

我对学习有种强烈的渴望,不上学是痛苦的,然而,我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不得不一再地休学。

七岁那年,我的食量很大,却不见人胖一些。妈妈搂着我睡觉时,发现我的肚子有些肿大,觉得不太好,就带我进城里,想让做医生的姑姑看看。城里的亲戚们对这事很不以为然,认为妈妈这样做是没事找事,不相信我会有什么病。但妈妈还是坚持把我带到了医院。检查的结果证明,我的肚子里确确实实长了一个瘤。大夫说,要做手术。因为恐惧,我不想去。无论大家怎么说,我都不去。

那时,叔叔的小女儿薇也在旁边,我说:如果她去,我就去。她去了,然后又走了。我却留在了医院里。

手术开始的时候,爸爸自己回了乡下。当时妈妈很伤心,认为爸爸没有感情。大家都这么认为。而我却是长大后才明白他是怎样的心态,实际上,他心里很难过,他只是不想看到女儿受苦的样子。

上手术台时,脚上还扎着点滴,我放声大哭,拼命地叫……我看着两扇门敞开了,周围一片陌生的白色。因为挣扎,脚上的针弯了。护士把我摁在一个台子上,然后用一个罩子将我的脸罩住,一股药味儿进入我的心里,世界就消失了。

手术很顺利。二姑因为高兴,拖鞋都穿反了,在电梯里抱着我。三姑在我的印象里感情是最深的。或许,是她温和待人的缘故。我只让她陪着我,如果她走,我就大声地哭叫。那时,她还没嫁人。

手术过后,什么都不能吃,而且经常会尿床,衣服没得换了,妈妈就把自己的衬衣垫在我身子底下。在医院里,吃着橘子罐头,不说话,我心里想,如果能把橘子吃够就好了。

第二次病,是十岁的时候。腿疼。彻夜难眠的腿疼。妈妈找了一些农村大夫,都没有办法终止我的疼痛。后来,只好进城,准备住院。有意思的是,没等住进医院,腿竟神奇的不疼了。亲戚们取笑我,说我是天生的城里人命,一进了城,什么病都没了。

贫困与痛苦的印象

我们家下放农村,是爸爸主动做的决定。当时我们和爷爷住在一起,人口多,那点口粮根本不够一大家子人吃饱肚子。农村有土地,怎样也不致于饿死。确实没有饿死,但也没有想象中的足食。生产队的人看不起城里人,尤其是对有工资的爸爸十分不满,认为我们家的生活会比他们好,所以发公粮时就有意苛扣,甚至根本不发给我们。邻居家的男人还经常向爸爸挑衅,想惹起争斗,这样至少可以得到点赔偿的钱。他们家里有十一个孩子,日子并不比我们家好过。有时候,我在外面采甜秆儿(甜秆儿,是玉米或者高粱的茎,其中汁液味甜)吃,他们家的孩子就冲过来抢,常常吓得我丢掉甜秆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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