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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学者办报与转向革命
章炳麟[1]出生于19世纪60年代的最后一年,幼年身受严格的传统学术教育,9岁至13岁随外祖父朱有虔学习儒家经典,1890年赴杭州师从经学大师俞樾。如果不是甲午爆发,这位书斋内的青年要继续待在闭关八年的怙经精舍里,继续自己的学者之路。
章氏与报业的首次接触与同乡汪康年有关。1896年年底,他致函和自己有着姻亲关系的汪康年,后者此时主持新生的《时务报》。章表达了对报纸的一些看法,委婉流露参与办报的兴趣。由此契机,汪邀请已有文名的章炳麟加盟报纸,担任“撰述”。此时主笔梁启超已请假返粤省亲,试图创办一份新的报纸《广时务报》,首次显示了游离《时务报》的迹象。[2]1年后,梁启超赴长沙担任时务学堂总教习,《时务报》创刊至此,1年零3个月的主笔事实上已告离职。
不顾老师俞樾反对,章炳麟1897年前往上海,成为维新政治风云中的新笔将。此时章29岁,娶妻并育有一女,来到上海谋生色彩颇浓,和炙手可热的梁启超相比,可谓籍籍无名。公众舆论甫一亮相,章炳麟发表的政论却大开大合,气象颇大,《论亚洲宜自为唇齿》《论学会有大益于黄人亟宜保护》出自其手。前文疾呼中国如“不发愤图自强,不新制度”,“惟旧章之守”,则“虽无日本,犹蚕食于俄罗斯”[3]。后文则主张“以教卫民,以民卫国”,提出著名的“以革政换革命”口号。[4]刚走出书斋的章炳麟此时除了传统士人的改良情绪,尚无各种真正意义上的“主义”。事实上,由于带有很强的建言色彩和襄助政府面相,外交题材成为知识精英最喜欢的批判话题之一,它不仅有较大话语安全空间,也符合中国文人纵横捭阖、指点天下的古典传统。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因与康门弟子发生激烈冲突,章炳麟退出《时务报》。由于文法古奥,他在《时务报》的文章寥寥无几,报纸主要发起人之一黄遵宪虽承认其才华,但认为章的文字不适合大众阅读。返回杭州后,章炳麟在当年8月担任兴浙会机关报《经世报》总撰述,这是具有“反满”色彩的地方团体,与此后著名的“光复会”有一定渊源。这一年的晚些时候,章炳麟还分别参与创办《实学报》和《译书会公报》,不过均告匆匆结束。
新的办报机会1898年再次降临,橄榄枝由湖广总督张之洞递出。当年3月,章炳麟乘兴赶赴湖北,却很快败兴而去,只为《正学报》写了一篇发刊词,原因据信是与张之洞冲突较大,彼时后者正大倡“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正学报》设立目的,多少是为了“匡正”《时务报》不时出现的激进言论。拟任报纸主笔的章炳麟却在湖北不时流露“排满”之论,不能不让张对其敬而远之。
此后章在上海再次与汪康年合作,担任《昌言报》主笔,该报系汪康年在《时务报》改为官报后不甘出局而“新创”,只发行10期,第6期后戊戌政变爆发,章以化名发表《书汉以来革政之狱》等文,公开对改革牺牲者表示同情。这篇刊发于1898年10月20日的文章,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政变的影射和讥讽。可能正是这个原因,作者上了官方惩罚名单。不过此事更像一个似是而非的流言,它通过一系列眼花缭乱的人际传播而成为“事实”。消息最早来自浙江瑞安人黄绍箕,这位翰林院侍读学士告诉了孙诒让,后者迅速通告妹夫宋恕,宋转而传递给陈黻宸。经过上述浙江同乡知识精英的传播与敦促,章只好半推半就地踏上了第一次流亡之路,出走台湾。
当年12月章炳麟东渡日本治下的台湾,《台湾日日新报》在他到达的次日即宣告其加盟。该报为台湾日治时期第一大报,章炳麟到达时刚创刊半年多。[5]他的新工作是为中文版撰文,报馆的日本人对章难懂的文笔理解上不无困难,不过出于尊敬,他获得的待遇是一字不改原文照发。[6]
此时梁启超已在日本创办《清议报》,章炳麟不仅与康、梁修书改善关系,还不时为《清议报》撰稿,昔日恩怨大有消散之意,虽然很快证明,这只是昙花一现。昔日友人发出邀请,为他提供了新的流亡目的地。很快,由于批评清政府和日本在台殖民政策,被认为傲慢无礼的章炳麟遭到驱逐。1899年6月,他第一次踏上日本土地。
此时康有为力主保皇,《清议报》成为机关喉舌,对保皇立场看起来难以认同的章炳麟,首次日本之行仅逗留两个多月。不过最大的收获是首次与孙中山晤谈。回国后,他在这一年冬天参办《亚东时报》,后者为唐才常主编。与谭嗣同一起被称为浏阳二杰的唐才常名在康门弟子之列,但系维新派左翼。次年康在武汉酝酿自立军起义,失败后慷慨赴死。受到波及的章炳麟不得不再次逃避,摇身变为东吴大学的一名教师,在苏州度过了约为一年的学者生涯,最后因在讲台上传播“革命”而再次受到官方关注,不得不再次逃往日本。此时,已是1902年2月。
第二次日本之行,章炳麟颇受孙中山、秦力山影响,湖南人秦力山此前任《清议报》主笔,此时已转向革命,1901年主办的《国民报》和1902年沪上创办的《大陆》月刊,皆排斥保皇支持革命。章炳麟与孙、秦等人“互相往来,革命之机渐熟”[7]。由于参与“支那亡国纪念二百四十二年纪念”,在会上宣读纪念词,章在革命派和留日学生中名气鹊起。
章炳麟的下一个报刊阵地就是著名的《苏报》,他的人生声望由此到达一个新高峰。1903年6月,苏报刊发《驳康有为论革命书》,支持邹容《革命军》。该文不仅大肆鼓吹革命,还公开称光绪只是“未辨菽麦”的“小丑”,终令清王朝对租界庇护下的报纸忍无可忍,随之爆发著名的“苏报案”,章炳麟、邹容先后被捕,次年5月分别被判监禁三年和两年。年轻体弱的邹容不幸狱中病亡,章氏1906年释放时却是名满天下,立刻受邀前往日本主持《民报》,从该报第7期到1907年12月报纸被查封,革命派的这个机关刊物基本由其主持。
此后直到武昌起义爆发,章炳麟才回国投入政治行动,但明显游离于主流革命团体。1912年1月4日,“中华民国联合会”机关报《大共和日报》在上海创刊,章出任该报社长,该报后来成为统一党、进步党机关报。[8]最初支持袁世凯的章炳麟曾接受前者2万元办报“赠款”,后因恢复帝制与袁反目,《大共和日报》1915年夏宣告停刊。此后,作为报人的章炳麟,形象逐渐淡去。
经历一番政治生涯浮沉,1918年,“章氏斩断他与政治的纽结,把余生献给纯粹的学术工作”[9]。直到1936年6月去世,他在报界作为不多,虽参与1923年的《华国月刊》和1935年的《制言》,不过均旨在整理“国故”,20世纪20年代之后的章炳麟,已明显远离中国政治舞台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