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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讲 莱诺支与耿斯勃洛(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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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耿斯勃洛,一生没有离开过英国。除了梵·达克的后人,他只认识当时英国的几个第二流作家。他第一次参加国家绘画沙龙时使大家出惊,为的是这个名字从未见过,而作品确是不经见的杰构。

莱诺支在他非常特殊的艺术天禀上更加上渊博精深的一般智识。这是一个意识清明的画家。他所制作的,都曾经过良久的思虑。因为他愿如此故如此。我们可以说没有一笔没有一种色调他不能说出所以然。

耿斯勃洛则全无这种明辨的头脑。他是一个直觉的诗人。一个不相识的可是熟习的妖魔抓住他的手,支配他的笔,可从没说出理由。而因为耿斯勃洛不是一个哲学家,只以眼睛与心去鉴赏美丽的色彩,美丽的形象,富有表情的脸相,故他亦从不根究这妖魔。

莱诺支爵士,有一天在画院院长座上发言,说:“要在一幅画中获得美满的效果,光的部分当永远敷用暖色,黄、红或带黄色的白;反之,蓝、灰、绿,永不能当作光明。它们只能用以烘托暖色,唯有在这烘托的作用上方能用到冷色。”这是莱诺支自以为在佛尼市派中所发现的秘密。他的旅行日记中好几处都提到这点,但耿斯勃洛的小妖魔,并不尊重官方人物的名言,提出强有力的反证。这妖魔操控他的画家作了一幅《蓝色孩子》(《蓝衣少年》),一切都是蓝色的,没有一种色调足以调剂这冰冷的色彩。而这幅画竟是杰作。这是不相信定律、规条与传统的最大成功。

两人都曾为西邓斯夫人画过肖像。那是一个名女优,她的父亲亦是一个名演员,姓悭勃尔。他曾有过一句名言,至今为人传诵的:“上帝有一天想创造一个喜剧天才,他创造了莫利哀(莫里哀),把他向空间一丢。他降落在法国,但他很可能降落在英国,因为他是属于全世界的。”

他的女儿和他具有同等出众的思想。她的故事曾被当代法国文学家安特莱·莫洛阿(AndréMaurois,安德烈·莫洛亚)在一篇题作《女优之像》的小说中描写过。

西邓斯夫人讲述她到莱诺支画室时,画家搀扶着她,领她到特别为模特儿保留的座位前面。一切都准备她扮演如在图中所见的神情。他向她说:

“请登宝座,随后请感应我以一个悲剧女神的概念。”这样,她便扮起姿势。

这幕情景发生于一七八三年,正当贵族社会的黄金时代。

于是,莱诺支所绘的肖像,不复是西邓斯夫人的,而是悲剧女神曼波曼纳(Melpomène,墨尔波墨涅)了。这是莱诺支所谓“把对象和一种普通观念接近”。这方法自然是很方便的。他曾屡次采用,但也并非没有严重的流弊。

雷诺兹《西登斯夫人》,1784

布面油画,伦敦德威画廊

庚斯博罗《西登斯夫人》,1785

布面油画,英国国家画廊

因为这女神的宝座高出地面一尺半,故善于辞令的莱诺支向他的模特儿说,他匍匐在她脚下,这确是事实。当肖像画完了,他又说:“夫人,我的名字将签在你的衣角上,贱名将借尊名而永垂不朽,这是我的莫大荣幸。”

当他又说还要大加修改使这幅画更为完美时,那悲剧家,也许厌倦了,便说她不信他还能把它改善;于是莱诺支答道:“唯夫人之意志是从!”这样,他便一笔不再改了。在那个时代,像莱诺支那样的人物,这故事是特别饶有意味的。同时代,法国画家特·拉都(MauriLaTour,1704—1788,德拉图尔)被召到凡尔赛宫去为蓬巴杜夫人作像,他刚开始穿起画衣预备动手,突然关起他的画盒,收拾他的粉画颜色,一句话也不说,愤愤地走了。为什么呢?因为法王路易十五偶然走过来参观了他的工作之故。

西邓斯夫人,不,是悲剧女神,坐着,坐在那“宝座”上。头仰起四分之三,眼睛不知向什么无形的对象凝视着。一条手臂倚放在椅柄上,另一条放在胸口。她头上戴着冠冕,一袭宽大的长袍一直垂到脚跟,全部的空气,仿佛她站在云端里。姿态是自然的,只是枝节妨害了大体。女神背后还有两个人物。一是“罪恶”,张开着嘴,头发凌乱,手中执着一杯毒药。另一个是“良心的苛责”。背景布满着红光,如在舞台上一般。这是画家要借此予人以悲剧的印象。然而肖像画家所应表达的个人性格在此却是绝无。

除此之外,那幅画当然是很美的。女优的姿势既那么自然,她的双手的素描亦是非常典雅。身上的布帛,既不太简,亦不太繁,披带得十分庄严。它们又是柔和,又是圆转。两个人物的穿插愈显出主角的美丽与高贵。全部确能充分给人以悲剧女神的印象。

但耿斯勃洛的肖像又是如何?

固然,这是同一个人物。莱诺支的手法,是要把他的对象画成一个女神,给她一切必需的庄严华贵,个性的真实在此必然是牺牲了。这方法且亦是十八世纪英法两国所最流行的。人们多爱把自己画成某个神话中的人物,狄婀纳、弥纳尔佛(密涅瓦)……一个大公被画成力士哀居尔,手里拿着棍棒。在此,虚荣心是满足了,艺术却大受损害了,因为这些作品,既非历史画,亦非肖像画,只是些丑角改装的正角罢了。

在耿斯勃洛画中,宝座没有了,象征人物也没有了,远处的红光也没有了。这一切都是戏巧,都是魔术。真正的西邓斯夫人比悲剧女神漂亮得多。她穿着出门的服饰,简单地坐着。她身上是一件蓝条的绸袍。她的头并不仰起,脸部的安置令人看到她全部的秀美之姿,她戴着时行的插有羽毛的大帽。

这两件作品的比较,我们并非要用以品评两个画家的优劣,而只是指出两个不同的气禀,两种不同的教育,在艺术制作上可产生如何不同的结果。莱诺支因为学识渊博,因为他对于意大利画派——尤其是佛尼市派——的深切的认识,自然而然要追求新奇的效果。耿斯勃洛则因为淳朴浑厚,以天真的艺术家心灵去服从他的模特儿。前者是用尽艺术材料以表现艺术能力的最大限度;后者是抉发诗情梦意以表达艺术素材的灵魂。如果用我们中国的论画法来说,莱诺支心中有画,故极尽铺张以作画;耿斯勃洛心中无画,故以无邪的态度表白心魂。

庚斯博罗《谢里登夫人》,1781—1782

布面油画,伦敦华莱士收藏馆

庚斯博罗《林里姐妹》,1772—1785

布面油画,伦敦德威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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