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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布莱希特的对话
孙萌译
问:如果我把您视作诗人兼剧作家,算不算错呢?
答:我的诗歌更加私人化。那是计划用班卓琴或者钢琴伴奏的,而且需要戏剧化的演绎。在我的剧本里表现的不只是我的私人情感,还有整个世界的情感。换句话说,是对事情的客观立场,是一般诗歌中情感的反面。
问:在您的戏剧表演中,这往往不是很清晰。
答:怎么可能清晰呢?它们通常被错误地演绎出来。人们表演的诗人是他们想象中我的样子——但无论在剧中还是剧外,我都不是那种样子。
问:所以您反对作家理想化地参与到他所塑造的人物和事件之中,无论这在剧中导致何种表现?
答:我不允许我的感情干扰我的戏剧作品。那会给出一个错误的世界观。我的目标是一个极度古典的、冷静的、高度智慧的表演风格。我的作品可不是为了那些渣滓人物去温暖内心而作的。
问:您为谁而写呢?
答:为那些单纯为了寻找乐趣而来,并且毫不犹豫地把帽子挂在戏院里的人。
问:但是观众大多是想要心怦怦跳啊……
答:我们能奉献给观众的就是把他们当作绝对的聪明人去对待。把十七岁以后的人当作呆子是不对的。我喜欢理性。
问:但是有些时候我恰恰觉得,您对材料的智性处理不足。您不让事件一目了然。
答:我突兀地给出事件,是想让观众自己去想。正因如此,我需要头脑机灵的观众,他们知道如何观察,并且享受理性思考。
问:所以您不想让观众太轻松?
答:观众必须要成为一个足够好的心理学家,让他们对于我给出的材料形成自己的感觉。我所能保证的,是我剧本里所发生的事情是绝对正确和真实的;我已经做好准备,依赖我对人性的认知。但是为阐释留有最大的自由。我的剧本的感觉是内在的。你必须靠自己去摸索。
问:对一个能够使材料直接易懂的演员不能存在什么反对吧?虽然这不符合您的做事方式。
答:有些作家仅仅记录现实发生的事。我也是其中之一。我的素材是容易理解的,首先我不必让它变成这样。还有一些作家不仅仅写下事实,而且另附一部分独立的理论解释。此外还有第三种处理方法,目的是把生活素材和概念分析糅合在一起。在我看来,只有第一种方法适合戏剧形式。
问:当然。不过有些时候会使观众迷惑。他们无法把握素材的整合思路。
答:如果这样,那么就是现代戏剧的错误。现代戏剧施展浑身解数获得分析,并且以此演绎其神秘含义。
问:您的意思是,不单是作者,就连导演也要使戏剧事件容易理解?
答:在表演阶段,这是自然。合宜的戏剧只能在表演的过程中被理解。但是我们不得不远离盛行的迟钝——甚至远离不朽的迟钝。迟钝的顶点即是糟糕的招贴海报。我支持史诗剧!演出必须把素材性的事件用一种十分冷静、实事求是的方式演绎出来。如今,戏剧的意义通常被这样一个事实所模糊:演员要依照观众的心意去表演。塑造的人物形象,被强加给观众,并且在演出过程中被歪曲。与现在的习惯相反,他们应该被冷静、古典、客观地表现出来。因为他们并不是为了共鸣的素材;他们之所以存在,是要被理解的。感情是私人化的,有界限的。与之相对,理性是相当具有普适性的,并且值得信赖。
问:这是不折不扣的理智主义。在我看来是个壮举,不折服于近年来流行的反理智主义。
答:也许是。无论怎样,我并不像人们所以为的那样悲观混乱。我也许会让我的戏剧受制于原始素材,但是我只表现典型事件。我挑选,那时就要原则发挥作用了。即便当一个人物形象有自相矛盾之处,那也仅仅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在不同的时刻表现得完全一致。其外在的持续变化,会导致内在的重组。自我的连续一致性是个神话。一个人就像一颗原子,永久地消散并重新组合。我们不得不依照事物的本原去表现它们。
问:但是这最终不过是用智性去证实真实世界的混沌状态,而您已经达到这个目标了……
答:……用我的头脑。混沌本身得以存在仅仅因为我们的头脑是一个不够完美的工具。除此之外,我们称之为非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