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1页)
于是,当傅御宸一大清早便换上繁重的朝服,前去参加冗长庄严的元旦大典时,宋昭只能百无聊赖地在西暖阁内慢慢踱步。窗外隐约传来的鼓乐声和喧哗声,更衬得殿内格外冷清。他心中有些微妙的落寞,仿佛被隔绝在了所有的欢庆之外;但转念一想,又生出几分难得的自在——至少今日不必紧绷着神经伺候,也不必勉强自己去听那些听不懂的圣贤书。
他给自己找了许多事做:将陛下赏赐的新衣仔细叠放整齐,把看了一半的杂书继续读完,甚至对着窗外枯枝上跳跃的雀鸟发了半晌呆。时间过得缓慢而宁静。
直至日暮西沉,华灯初上,远处宫殿传来的丝竹宴乐之声愈发清晰,想来盛大的皇家家宴已然开始。宋昭望着那片灯火辉煌之处,正默默出神,却见几个小太监捧着几个精致的朱漆食盒鱼贯而入。
“宋公公,万福。”为首的小太监笑着行礼,“陛下在家宴上,特意吩咐奴才们挑了些宴上的菜式,趁热给您送来,也让您沾沾年节的喜气。”
食盒一一打开,里面是御膳房精心烹制的年节佳肴:玲珑剔透的饺子、象征年年有余的清蒸鱼、色泽红亮的红烧肉、寓意吉祥的八宝饭……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宋昭愣愣地看着这一桌显然出自御宴的菜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触碰了一下。陛下在那样繁忙喧闹的场合,应付着宗室亲王、后宫妃嫔,竟然……还能想到他?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受宠若惊的感激,瞬间充盈了他的心间。
他谢了恩,独自一人慢慢用了些饭菜,滋味虽好,心中却始终记挂着那个在盛宴中的人。他收拾了碗筷,并未如常歇下,而是点了一盏灯,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拿着一本怎么也看不进去的书,静静地等着。他想等陛下回来,亲口道一声谢。
夜渐深,喧闹的宫宴终于散场。傅御宸回到崇政殿时,已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踏入西暖阁,却见内室竟还亮着灯烛,一个身影正靠在窗边,脑袋一点一点,显然是在强打着精神等待,却终究抵不过困意,手中的书卷都快滑落了。
傅御宸脚步微顿,心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挥退左右,放轻脚步走过去。
“怎的还没睡?”他出声问道,声音因饮了些酒而比平日更显低沉。
宋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见是陛下回来了,慌忙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傅御宸按住了肩膀。
“不必多礼了。”傅御宸在他身旁坐下,目光扫过小几上早已收拾干净的食盒,语气随意道,“今日过年,规矩多,朕也不得空。瞧着家宴上菜式还过得去,想着西暖阁里还藏着个馋猫,便让人送了些过来。可用过了?”
宋昭心中暖融融的,用力点头:“用过了,多谢陛下惦记着奴才。菜肴都很美味,奴才……奴才很是感激。”他的眼睛在灯下显得格外明亮,盛满了真诚的谢意。
傅御宸看着他这副模样,因繁琐典礼而生的些许烦躁似乎也消散了些,觉得这无声的等待和直白的感激,倒比宴会上那些虚与委蛇的奉承受用得多。他笑了笑:“过年了,自在些便好。”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多是傅御宸问及他今日做了些什么,伤口可还安好。气氛难得的轻松融洽。
然而,过了一会儿,宋昭却忽然收敛了笑意,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抬起头,语气郑重而忐忑:“陛下,奴才……奴才有事想求陛下恩准。”
“说。”傅御宸心情不错,端起宫人刚奉上的热茶呷了一口。
“奴才的伤……如今已大好,行动也无碍了。奴才想着……年节已过,奴才实在不敢再厚颜叨扰陛下,占用这西暖阁养伤。奴才恳请陛下恩准,让奴才搬回原来的庑房居住。”宋昭说完,便深深地低下头去,不敢看皇帝的表情。
傅御宸端着茶盏的手顿在了半空,方才那点轻松愉悦瞬间消散,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心中涌起一阵明显的不悦。这奴才,才刚安生几天,就又想着往外跑?他就这么不愿待在自己眼前?
“庑房?”傅御宸的声音冷了几分,“那里阴冷潮湿,如何能住人?你的伤岂是儿戏?”
宋昭听出陛下语气中的不悦,心头一紧,却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陛下恩典,奴才感激不尽!只是……奴才终究只是个低微太监,蒙陛下天恩,才能有幸在此养伤,已是逾矩。如今伤既已无大碍,若再不知分寸,长久占据陛下休憩之所,恐惹来非议,于陛下清誉有损。奴才……奴才不能不懂规矩。”
他这番话说的恳切,句句在理,全然是为陛下的声望着想,反倒让傅御宸一时无法反驳。那股不悦卡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自然知道规矩,但他傅御宸就是这宫里的规矩!他不想让这人走,还需要理由吗?
可看着宋昭那副小心翼翼、生怕惹祸上身的模样,傅御宸那点强硬的念头又压了下去。他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
“罢了,”他放下茶盏,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你既知规矩,朕也不强留你在此。不过,你那庑房确实不宜再住。”
他抬手指了指殿后方向:“崇政殿后殿有几间厢房,平日也是空着。朕指一间给你住着,那里离朕近,传唤也便宜,地龙烧得也暖和,于你养伤有益。如此,既全了规矩,也免得你来回奔波,更免了朕……免得旁人再多嘴多舌。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