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1页)
院判吓得腿都软了,但触及皇帝那冰冷焦灼、不容置疑的目光,他一个字也不敢多问,立刻屏息凝神,上前仔细查看伤势。
傅御宸就站在一旁,紧握着拳,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仿佛只要院判说出一个不好的字眼,就要立刻雷霆震怒。
整个西暖阁,乃至整个乾清宫,都因一个卑微太监的伤,陷入了一种极度紧张和诡异的寂静之中。而此刻仍跪在太液池边冷风里的张贵妃,脸色已然铁青扭曲得如同恶鬼。
院判战战兢兢地为宋昭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手下是极易碎裂的珍宝。整个过程,傅御宸就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盯着,那无形的压力让院判的里衣都被冷汗浸透了。
好不容易处理完毕,院判跪地回话,声音依旧带着微颤:“陛下,这位…这位病人的伤势虽重,但万幸未真正伤及根本。只是…只是他此前似乎长期营养不良,身子骨本就虚弱不堪,此番又骤然受了这等重刑,气血两亏,才导致昏厥不醒。只要日后精心照料,每日按时换药,臣再开几副消炎生肌、固本培元的方子细细调养着,卧床静养月余,定…定能大好。”他刻意用了“大好”这个词,试图安抚帝王的怒气。
傅御宸听完,沉默了片刻,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院判下去开方煎药。他走到龙榻边,看着趴在锦被中,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后背裹着厚厚纱布的宋昭,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又酸又涩,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懊悔和愤怒。
他竟不知道,他离开御前这短短时日,竟过得如此艰难,以至于“长期营养跟不上”?而他今日,竟差点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打死在自己眼皮底下。
傅御宸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两个心腹太监在门外听候吩咐。他就这样坐在龙榻边的脚踏上,守着宋昭,寸步不离。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侧脸和榻上人毫无生气的容颜。
夜半时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宋昭开始发起高热,身体滚烫,嘴唇干裂,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蹙紧了眉头,发出细微而无意识的呻吟。
傅御宸立刻探手摸上他的额头,那灼人的温度让他脸色骤变:“来人!传院判!快!”
刚刚得以喘息不久的太医院院判又被火急火燎地拖了过来,诊断后更是心惊肉跳:“陛下,是伤口引发了炎症,导致高热。此症最是凶险,若高热不退,恐…恐有性命之忧…”
“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傅御宸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嘶哑,“必须给朕把他救回来!他若有事,朕让你们太医院都跟着陪葬!”
崇政殿西暖阁内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物理降温、灌服汤药、针灸……宫人们端着热水、汤药进出不息,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弦。
傅御宸始终守在一旁,亲自拧了冷帕子敷在宋昭额上,看着那原本灵动的眼睛紧闭着,因为痛苦而渗出泪水,听着那细碎痛苦的呜咽,他心中的暴戾和后悔几乎要满溢出来。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宋昭的高热才在院判拼尽全力的救治和傅御宸不眠不休的看顾下,终于缓缓退去,虽然人还未醒,但呼吸总算平稳了许多。
傅御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如何处置此事的思量。他绝不能让宋昭白白受这委屈,但眼下并非与张家彻底撕破脸的最佳时机,且宋昭“秽乱宫闱”的污名必须彻底洗清。
他眼中寒光一闪,对一直候在一旁、同样一夜未眠的冯保沉声道:“冯保,昨夜太液池畔发生的事,朕不想听到宫中有任何一个字的闲言碎语。你去处理干净。朕要所有人记住的版本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吩咐:“宋昭于太液池畔,为保护张贵妃免受惊扰,挺身而出,身受重伤。朕念其救主有功,忠勇可嘉,特恩准其回御前伺候,并赐居西暖阁偏殿养伤,以示嘉奖。”
冯保心中凛然,立刻明白了陛下的用意。这是要将一桩阴私报复,彻底扭转为一段“忠仆救主”的佳话,既全了皇家的颜面,堵了悠悠众口,又给了宋昭一个光明正大回归御前、甚至更得圣心的理由,同时还微妙地抬举了张贵妃。
“老奴遵旨!定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冯保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经由冯保之手严密“筛选”过的消息,迅速替代了可能存在的各种流言蜚语,成为了宫中唯一的“真相”。
于是,不过半日功夫,阖宫上下都知道了——那个曾经失宠的太监宋昭,走了天大的运,竟在太液池救了贵妃娘娘,虽然伤得重,但因此重获圣心,陛下不仅亲自看顾,还让他住进了西暖阁养伤!这是何等的恩宠!
躺在长春宫的张贵妃听到这个版本的消息时,气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果然,不出半日,陛下身边的御前太监便领着人,抬着几大箱珍贵的药材补品,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长春宫。
“贵妃娘娘万福,”领头的太监脸上堆着恭敬却公式化的笑容,“陛下听闻娘娘今日在太液池畔受了惊吓,特命奴才等送来这些血燕、阿胶、老山参,给娘娘压惊补身。陛下口谕:‘爱妃今日受惊了,需得好生静养,这几日便安心在长春宫内休憩,无事便不必外出走动了,以免再染风寒,伤了凤体。’”
张贵妃跪在地上接赏,听着那“口谕”,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维持不住。句句听着是关怀体恤,字字却都是冰冷的禁足令!将她圈在这长春宫内,不得外出?这和直接打她的脸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