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1页)
恐惧像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他宁愿此刻惹陛下生气,宁愿被斥责懒惰愚钝,也要彻底毁掉那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天赋”。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抱着一种自毁的决心,用细若蚊蚋、却清晰可闻的声音小声回道:“回…回陛下……奴……奴才……奴才见……见瘦金体……好看……便……便想练练这个……”
话音刚落,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傅御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瘦金体?!他竟敢……他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说要去学别人的字体?!还是如此蹩脚可笑的借口!
一种被彻底冒犯、被轻视、甚至被背叛的怒火,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瞬间席卷了傅御宸的理智。
“呵……”他发出一声极冷极沉的笑,猛地伸手,一把捏住宋昭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眼中翻涌的风暴,“宋昭,你真是好得很啊!”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怎么?是朕的字……入不了你宋公公的眼了?!嗯?!让你如此不屑一顾,甚至要另寻高就了?!”傅御宸的手指力道极大,捏得宋昭下颌骨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他被迫仰起头,对上那双盛满雷霆之怒的深邃眼眸,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了全身。
“不…不是的…陛下…”宋昭疼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声音破碎不堪,“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
“不敢?”傅御宸猛地松开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还将手指在龙袍上蹭了蹭,这个细微的动作比直接的暴力更让宋昭感到羞辱和刺骨冰凉。皇帝俯视着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失望,“朕看你敢得很!是朕这些日子太过纵容你,才让你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拿这种拙劣不堪的借口来搪塞朕!”
他指着地上那些字迹丑陋的宣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想练瘦金体?就凭你这手连描红都不如的鬼画符?宋昭,你是在侮辱朕,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宋昭瘫软在地,捂着疼痛的下颌,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拼命磕头:“奴才罪该万死…奴才愚钝…求陛下息怒…”
“息怒?”傅御宸后退两步,坐回御椅,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他看着脚下那个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身影,一种极度的烦躁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攫住了他。他亲手雕琢的玩意儿,不仅没有变得更温顺可心,反而生了反骨,试图挣脱他的掌控,甚至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来回击他?
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
“好,好得很。”傅御宸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但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更大的风暴,“既然朕的字入不了你的眼,既然你另有所好,那从今日起,朕也不必再浪费时辰教导于你。”
宋昭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
傅御宸不再看他,目光冷漠地扫向殿外,对闻声赶来、战战兢兢跪在门口的冯保道:“冯保,将这些东西都扔出去。往后,不必再备他的笔墨了。”
“陛下!”宋昭失声喊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傅御宸却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冷声道:“御前笔墨伺候的差事,你也暂且不必当了。出去。”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宋昭心上。
他愣在原地,仿佛听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直到冯保上前,小心翼翼地拉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宋昭,先…先退下吧…陛下正在气头上…”
宋昭这才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回过神,他看着御座上那个面色冰寒、不再看自己一眼的帝王,巨大的绝望和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能机械地、踉跄地行了个礼,如同失了魂般,一步一步退出了这座他曾经日夜相伴的崇政殿正殿。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宫闱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那个御前的宋昭,惹得龙颜大怒,被陛下轰出正殿了!”“何止!陛下亲口说了,再也不教他写字了!”“连笔墨都撤了,御前伺候的差事也丢了!这可是失宠了啊!”“我就说嘛,一个太监,能得几时好?不过是陛下新鲜两日罢了…”“啧啧,真是爬得高摔得重啊…”
那些曾经羡慕、嫉妒、巴结的目光,顷刻间变成了怜悯、嘲讽和幸灾乐祸。送往他小屋的饭食变得冰冷粗糙,路上遇见的太监宫女也不再热情招呼,甚至有人故意在他经过时高声议论。
仿佛一夜之间,他从云端跌入了泥沼。
岫玉听闻消息,心急如焚,却无法轻易靠近御前区域,只能干着急。
而崇政殿内,傅御宸批阅奏章时,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少了那抹安静的身影和细微的磨墨声。他心情愈发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接连斥责了几个办事不利的官员和内侍。
冯保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心中暗叹:这哪里是厌弃了?分明是…堵着气呢。可帝王的怒火,岂是那么容易消解的?宋昭这回,怕是真正触到了陛下的逆鳞了。失了圣心庇护的宋昭,日子瞬间变得艰难起来。
他深知自己一个低品阶的小太监,之前能独占一间清净小院,全是借了陛下的天威恩宠。如今陛下明显厌弃了他,他若还不知趣地占着那院子,无异于稚子抱金于闹市,只会引来更多嫉恨和麻烦。
他是个识趣的人,或者说,是个被现实打磨得极其懂得看眼色和分寸的人。于是,在某个秋风萧瑟的清晨,他默默地收拾了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几件旧衣,将陛下赏赐却不敢再用的文具仔细收在了箱底,以及那个早已空了的、曾装过茉莉香饮的莲纹青瓷碗——主动搬出了那间曾带给他短暂安宁与无限惶恐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