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1页)
那恶毒的诅咒仿佛毒蛇,缠绕上宋昭的脖颈,让他遍体生寒。他毫不怀疑,若此刻太液池边没有其他宫人,张贵妃绝对做得出“失足落水”的戏码。宋昭失魂落魄地赶到针工局,将花样子交给岫玉,甚至没顾上多说几句话,便匆匆返回崇政殿。
他脸色苍白,心神不宁的样子,自然没能逃过傅御宸的眼睛。
“怎么回事?”傅御宸搁下笔,看着他,“出去一圈,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
宋昭跪在地上,哪里敢说实话。难道要告贵妃的状?他一个太监,状告后宫宠妃?他毫不怀疑,若真说了,死的更快的一定是自己。
“回陛下,没什么…许是日头有些大,奴才走得急了些,有些头晕。”他勉强找着借口。
傅御宸眯起眼睛,显然不信。但他并未立刻追问,只是淡淡道:“既是身子不适,今日便早些回去歇着吧。朕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谢陛下恩典。”宋昭如蒙大赦,叩谢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正殿。
他刚走,傅御宸便对冯保道:“去查查,他刚才遇到谁了。”
冯保的消息网在宫内无孔不入,不过一刻钟,便将太液池畔发生的事,巨细无遗地禀报给了傅御宸,包括张贵妃索要字帖未果和那句阴冷的“失足落水”的警告。
傅御宸听完,面色瞬间沉了下来。殿内的气压低得骇人。
“好一个张贵妃。”他冷笑一声,指尖的玉扳指被捏得咯吱作响,“手伸得够长的,都敢替朕管教起御前的人了。”
他没想到,自己一时的不在意,竟差点给宋昭招来杀身之祸。张家的女儿,果然是越来越不知分寸了!
“陛下息怒。”冯保低声道,“贵妃娘娘或许…只是一时好奇。”
“好奇?”傅御宸打断他,眸中寒光凛冽,“她是好奇,还是想抓住朕的什么把柄?还是觉得,朕身边的人,她也能随意拿捏?”
冯保不敢再接话。
傅御宸沉默片刻,压下怒火,心中已有了计较翌日,一道旨意降下,以“静心养性”为由,收回了张贵妃协理六宫之权,转交给了另一位资历较老、性子温和的嫔妃。同时,陛下赏赐了张家一批珍宝,以示“恩宠未衰”,却又在朝堂上,寻了个由头,申斥了张贵妃的父兄办事不力。
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帝王术,玩得炉火纯青。既敲打了不知进退的张贵妃及其家族,又未彻底撕破脸皮,保留了彼此的体面。
后宫与前朝皆是一片哗然,纷纷猜测张贵妃是因何失宠。只有少数知情人,隐约将此事与昨日太液池畔的冲突联系起来,看向宋昭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和忌惮。
张贵妃在自己宫中气得摔碎了一整套前朝贡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这笔账,更深地记在了宋昭头上。她终于明白,那个小太监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远非她最初想象的那般轻贱。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和羞辱。
而事件的中心——宋昭,对此却全然不知。他只隐约感觉到陛下似乎心情不佳,连带着整个崇政殿的气氛都更加紧张,他伺候得也愈发小心翼翼。
直到几日后,冯保看似无意地提点他:“近日宫中不太平,你无事便待在陛下眼前,少往外跑。尤其是那太液池边,水深着呢,万一失足,可不是闹着玩的。”
宋昭这才恍然惊觉,那日的风波并未过去,甚至可能引发了更深层次的震荡。而陛下…或许什么都知道。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后怕,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隐秘庇护的复杂感觉。他偷偷抬眼,望向正在批阅奏章、面色沉静的傅御宸。
帝王的心思,深沉如海。他一时溺于其中的温暖,一时又惧于其下的暗流汹涌。
他这只无意间闯入龙潭的小兽,未来的路,似乎更加吉凶难测了。而张贵妃的警告,也并非虚言,爬得越高,盯着他的人越多,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失调名
宋昭这几日安静得过分了。
这种安静并非寻常的沉静,而是一种仿佛被抽走了魂灵般的死寂。他依旧按时当值,伺候笔墨,研磨铺纸,动作一丝不苟,却像一尊精致却毫无生气的瓷偶。连不常见面的岫玉,那日偶然在廊下遇见,都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担忧地问了他一句“近日可是被责骂了?”,却只得到他一个勉强至极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事情的爆发点,发生在三日后的一个下午。
傅御宸将一叠宣纸重重摔在紫檀木案上,发出的巨响打破了殿内压抑的沉寂。
“这便是你近日写的字?!”他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目光如利刃般钉在下方跪着的宋昭身上。
那叠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结构松散,墨色浓淡不均,甚至不如他初学时的水平,简直可以说是故意的退步和敷衍。
宋昭被那声响吓得肩膀猛地一哆嗦,头垂得更低,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讷讷不敢言语。
傅御宸看着他这副鹌鹑般缩起来的样子,心中的火气“噌”地一下烧得更旺。他几步走下御座,来到宋昭面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说!前几日你的字已然初具风骨,进益神速!怎么不过短短数日,就又变回这般鬼画符的模样?!朕是短了你吃穿,还是苛待了你,让你如此消极怠工,敷衍了事?!”
帝王的怒火如同实质的压力,笼罩在宋昭头顶。他脸色苍白,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他知道,帝王对自己的偏宠早已引来无数嫉恨的目光。张贵妃那日的警告和杀意并非玩笑,陛下能护他一时,岂能护他一世?若再继续写出那与御笔酷似的字迹,无疑是授人以柄,将来必成催命符。若有一日陛下厌弃了他,这“摹仿御笔”的罪名,便是现成的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