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1页)
是冯保恰巧经过,听见动静推门而入。
“哟,王公公这是要替我教导孩儿?”冯保当时还是秉笔太监,笑吟吟的一句话,就让王德胜白了脸。
那夜冯保带他走时,拍了拍他单薄的肩:“模样生得太好,在宫里是福也是祸。往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冯保看他心思玲珑,举止沉稳,便安排他去学茶道。宋昭知道这是条好出路,潜心学了三年,侍茶太监年老出宫后,他便顶了上去,直到今日被提拔到御前。
“起来吧。”冯保打断他的回忆,“皇上年轻,性子急,你伺候时要格外仔细。尤其是茶,”他意味深长地说,“皇上最爱你沏的茶。”
宋昭心下微微一颤,总觉得这话里有话,却不敢深想,只恭声道:“奴才明白。”
从冯保处出来时,夜已深了。宋昭抱着包袱站在宫墙下,抬头望见一轮冷月。他知道,从明天起,他就要去伺候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傅御宸。
苏幕遮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透,宋昭便已醒来。他几乎一夜未敢深睡,只合衣在庑房窄硬的床铺上浅眠片刻,心里反复想着御前当差的规矩。四更刚过,他便起身整理仪容,换上崭新的青缎太监服,悄声走向乾清宫。
宫门外已有数名太监垂手静候,皆是御前伺候的老人。众人排列有序,鸦雀无声,唯有拂晓前的凉风吹过宫墙,掀起衣角簌簌作响。宋昭默默站到末位,低眉敛目,却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
五更时分,钟声自远处传来。冯保自廊下稳步走出,拂尘一甩,停在鎏金殿门前。他轻叩两下殿门,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陛下,已是寅时。”
片刻静默后,殿内传来细微响动。两扇沉重的殿门自内缓缓开启,一名身着湖蓝色宫装的大宫女垂首而立。冯保略一颔首,引领众人鱼贯而入。
宋昭跟在最后,脚步放得极轻。一进殿,暖香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龙涎香的清冷气息。殿内烛火通明,映照出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
只见傅御宸已立在榻前,身形挺拔如松。四名宫女正为他更衣,玄色朝服上金线绣出的龙纹在烛光下流光溢彩。两名宫女跪地为他整理玉带佩绶,动作轻柔而敏捷。另有三人伺候洗漱,一人捧金盆,一人执巾帕,一人奉上青盐漱口。
宋昭不敢直视天颜,只悄悄打量着皇帝的身形。傅御宸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如冠玉,眉宇间却凝着不容错辩的威严。当他微微抬手让宫女系上衣扣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殿内众人,在宋昭身上停留了一瞬。
宋昭立刻低下头去,心跳如擂鼓。他能感觉到那目光如有实质,在他身上轻轻一掠,却仿佛已将他看了个透彻。
冯保此时上前半步,低声道:“陛下,今日由宋昭伺候茶饮。他曾在茶房当差三年,最是细心不过。”
傅御宸并未应声,只微微颔首,抬手任宫女为他戴上朝珠。朝珠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宋昭屏息上前,依宫规行大礼。他双膝及地,额首触手背,声音清晰而恭谨:“奴才宋昭,原茶房侍茶太监,恭请圣安。陛下万岁。”
殿内一时只闻更漏滴答之声。傅御宸并未立刻叫起,只从鼻间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仍落在宫女为他整理朝服袖口的手指上。
宋昭不敢起身,保持着跪伏的姿势,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他能感觉到四周宫人悄无声息地移动,听到玉带扣环相击的清脆声响,闻到龙涎香混合着皂角的清冽气息——那是从天子朝服上散发的威仪。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玄色绣金云纹的朝靴停在他眼前片刻,随即毫不停留地迈步而去。墨色的朝服下摆如流云般从他视线边缘掠过,带着一阵不容亲近的寒风。
直到殿内脚步声渐远,宋昭才敢微微直起身。他抬眼恰看见冯保落在最后,正回头看他。冯保几不可察地朝庑房方向摆了摆下巴,眼神里带着提醒与告诫。宋昭立即会意,垂首无声地行了个礼,待冯保转身跟上御驾,方才缓缓起身。
膝盖已经跪得发麻,他却不敢揉搓,只默默退至殿柱旁。昨日冯保的嘱咐言犹在耳:“明日你只须观摩,不必近前伺候。待陛下上朝后,准你一日将物件搬至崇政殿后的庑房。”
轿辇平稳地行进在宫道之上,只有侍卫和太监们整齐却轻微的脚步声以及轿辇的细微吱呀声打破清晨的寂静。端坐其上的傅御宸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在乾清宫的那一幕从未发生。
突然,他低沉的声音划破了这片寂静,眼睛并未睁开:“他安排在何处了?”
侍奉在轿辇旁的冯保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迅速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连忙躬身回答:“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暂将他安排在崇政殿后的庑房了,那里离御前近,方便伺候。”
傅御宸听罢,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再无下文,让人完全摸不透他此刻的心思。冯保心里暗自琢磨,却也不敢多问,只能陪着小心,一路沉默地随着轿辇前行。
直至快到垂拱殿,已能听见前方传来等候上朝的官员们低沉的嗡嗡议论声时,傅御宸才再度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让冯保心里咯噔一下:“掌印太监的徒弟,也住在那一排庑房。”
语毕,轿辇恰好稳稳落地。傅御宸径直起身,下了轿辇,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袖褶皱,便在司礼太监的高声唱喏中,步履沉稳地迈向大殿,留下冯保在原地迅速消化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