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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02(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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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们可以利用假期到别的城市去,去省城,谁也不认识我们,痛痛快快地玩。”

“别那么乌托邦了,舞厅,我肖梁可还要照样出入跟所有邀我跳舞的漂亮女士跳。”

“你是你,我是我。”她抑郁且固执地说,“今晚我们跳个通宵,留个纪念吧。”

“我得早些回去。免得她乱猜疑。”

“下回见面又不知什么时候了,多待会儿。”

“明天你不是要走马上任吗,不准备准备就职演说?别黑着眼圈去亮相。”

“管他呢……放心,丢不了你的人。”

那天他们待到凌晨两点。

那次分手以后,就真的许久许久没下舞场了。尤书记也是歌舞的好手,几次公务性的晚宴之后,他们一同进过宾馆的歌厅,她只是默默地坐着,在柔美的音乐之中飞翔着缠绵的思绪。人言可畏,同样适用于她与上司的关系——这是推辞共舞的好借口,可尤书记并不原谅,甚至弄得很不畅快,咳,肖梁呀肖梁,承于你的诺言是一定要坚守的呀!

甩掉歌厅前的徜恍,迈步朝前走了,轻歌曼舞的**实在不大容易抗拒。戒了烟的人可以渐渐失却瘾劲儿,这欢快的歌舞却是根植于人的趋乐的本性之中刀斧也凿不去的。但除了肖梁,跟谁共舞也入不了那仙妙的意境,这怪癖的心理是肖梁,是男人们难以体会得到的,这是女人的专利,更是名女人的专利!

身侧是一家很有些名气的高档服装店,宽大的落地玻璃窗被灿灿的灯光照得雪亮。千姿百态的木制模特精神抖擞地向过路人卖弄着风情。这家服装店前年开业之前曾通过市委一名部长向她提过写一块店名牌匾的要求,润笔费十分丰厚。她没有答应。这样的事她从来没有答应过。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清楚。自打当上市委副书记、市长以来,通过各种渠道索字的源源不断,甚至连文物部门管理的历史古迹游览处也要请她提笔,她统统地挡了回去,有面子极大,来开口的,她也不写,婉言推却。自己还不晓得自己,笔下的字实在是拿不出手去,摆在公众面前有碍观瞻,城里任何一个小有名气的书法家都能挥洒得强自己几倍。而那些向自己索字者无非是看了这官位的价值,用这字做以外的文章,她可不愿替人作嫁衣裳,商业竞争应是平等的竞争,出面为这些人写字为这些人剪彩,无形中就渗进了权力的作用,再说,这官位也不是钢筋铁骨永久归你的,一旦从这阶位上跌落下去,字立马就一文不值,人家就会拿着刮刀往下抠,现在对你是好话说尽,那时可不管你的颜面往哪儿搁……不能留下那令人尴尬的后遗症。

就因为没有为之提笔挥毫没有露面剪彩没有收取什么劳务费,此时才能大大方方往这精品屋中迈。店面很大,气派非凡,顾客进进出出还不算稀少。她缓步穿巡在各式服装的立架问,目不暇接。她非常非常喜欢逛服装店,五彩缤纷之中心儿简直像飘在花丛中的蝴蝶,轻盈欢快。以前口袋里没钱,店里也没有什么货;蓝衣绿装穿了二三十年,后来,店里的色彩缭乱起来,袋里的钞票还是很少,但,心却鼓**飞扬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流连商场服装架前是她欢度节假日的内容之一,她能够在一件款式、色调、质料都可心的服装面前良久不去,欣赏态度之挚,如面对一件稀有艺术品,骨髓里都滋出情绪。她有比一般女人更精到的审美力,有一度她也很敢穿,穿得新潮漂亮,让见到的同龄人羡叹效仿。那时在报社供职,还没有到宣传部当头,更还没有坐上市长这把交椅,心灵还比较自由。做记者时,她的经济情况逐步好转,吃上不甚计较,铆足了劲儿在穿上下了功夫。她像是要奋力弥补青春妙龄时候粗衣陋装的亏欠,努力焕发着成熟女人特有的无限魅力。尽管是铆足了劲,却也因财力限制,终有许多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遗憾。不过眼福却是一饱再饱了。

现在,她的钱囊是滚圆的,除了工资收入之外另外还有丰实的来源。这来源不是用职务之便增加的额外收入,她陈惠蓉是守着勤恳廉洁的信条来工作的,拒绝接收任何朝着权力而来的财物,在这方面毫不含糊;不完全是害怕因这方面的不慎造成身败名裂的惨况,由于自身极为坎坷的经历使她深深地痛恶着用手中的权力营私舞弊,榨取民财,损公利己的行径,尽管她也清楚地知道周围一些大大小小的权力者们已经将以权谋私当作了家常便饭;无力改变这种情状,自己则坚决不去随波逐流,否则会因内心的失衡而减损寿命。

有跟她很亲近的人对她的刻板固执发表过意见:“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话的意思是说有权时不取不捞,待失了权势想捞也没你的份了,又有谁能永久在位呢?还有人说:“不捞白不捞,你不捞别人也不会认为你清白。”这话似乎不假。现在确有许多的贪官污吏把社会空气扰得混浊不堪,老百姓对为官者普遍持不信任态度,你的清白只能慰藉你的良心,并不能赢得群众的信任。由于法制的不健全,监督机制不完善,好与坏,黑与白就不能在公众面前分个清楚。也有人告诫她:“捞了的,或许地位更牢固,前途更远大,因为经济雄厚能通鬼牵神。”这也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当今世界,金钱的力量日益显得强大,人不能没有远虑……尽管有如此之多的理由,她仍是不为所动,视权钱交易为瘟病,太肮脏,太卑鄙,她不屑一顾!

在报社当记者的时候,手中有一支能褒能贬的笔,这支笔又很需要形形色色的人物、事情来滋润,就结识了许多的人,了解了许多的事,要说这支笔也是一种权力的话,那时她倒是没少沾光。酒席宴会应接不暇,白吃白喝;在盛情难却的情况下也常得些小馈赠;并不很认得清这就是权钱交易,因为那时也确实交了些情投意合的朋友,这些小小的利益无非使她省下些“饭钱”,物质生活条件没有大的改观,待官衔一上身,当上了报社的副总编,真正的权势威力就凸显出来了。

曾经有一位个体的所谓绿色食品店的老板晚间找到她的门上,三言两语之后就把厚厚的一叠钞票放在了桌上,至少有两千元,她虽然是头回受到此等重金的重视,却丝毫不为所动。谁傻了疯了把自个的银子往别人口袋里送?必定预伏着一项交易。果然,老板吐出了实意:有些顾客在他的店里买了食品,发现变质现象,由于他的工作疏忽,纪律不严等原因未能处理好这些矛盾,就有人将情况写成文字反映到报社,报社作了调查,打算发表这篇稿子。老板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文章如若刊出会严重地影响本店的信誉,生意亦将大受影响,损失不可估量,因此特来请总编高抬贵手,向下属打个招呼,免发这篇文章。尽管老板对问题的发生强调了许多客观理由,有一点她听得十分明白,这食品店确实出售了劣质食物,伤害了消费者,报社欲发表的文章内容也属实,她就拒绝干预此事。老板三磨五缠不肯离开,说到后来,又打兜里掏出一沓钞票放到桌上,陈惠蓉就动了肝火:“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本人不是见钱眼开的那号人!快把这东西收了!”老板惊愕了,他在生意场上凭票子过关斩将的场合多啦,从来是捷报频传,在这里咋就走了麦城?此事也用不着这总编女士费多大力气,发句话也就行了,几千人民币顷刻到手,多美的事,竞不干,是怕露了风声?只两个人在场的交易,没旁证,没物证,有啥好怕的,唉,这个女人死心眼儿呀!老板收了钱,蔫蔫地退了出去。

用金钱来收买权力的事并非全不可办。有个保健品专营商店的经理晚上敲开她家门之后献上来一只精美的首饰盒,里面一条足金项链——这些搞买卖的人金钱开路的意识太重,全都如此地直截了当。此经理恳求总编解决点实际问题:在贵报登则广告。陈惠蓉感到纳罕,广告是报纸经济收入的重要来源,去广告科办理就是了,托什么人送什么礼?经理言说内情:近来陕西咸阳来辉武研制的505神功元气袋疗病健身效果不错引起轰动,为满足本市市场的需要,(当然主要是为赚钱)此保健品专营店派人去厂里进来了一批货,遂到报社广告科要求刊登广告以便迅速展开销售。不料科长推说版面紧张让他们等一等再说,过几天再去,还是那番答复。不久报纸上竟发出了另一家保健品商店销售神功袋的广告,广告势头凶猛,连篇累牍,并称此货本市独此一家销售,而据知情人所透,这家商店去咸阳取货的日子要晚好几天,而咸阳方面并没有在本市委托哪家总经销。这样一来,人家的货卖得热火朝天,自己这边门可罗雀,经济上受损不小,经了解,那家保健品店的经理与广告科长一直过往甚密,这回是商量好的彼此配合大赚一笔,所以别家的广告才登不上去。陈惠蓉听罢当即表示:这事儿待明天一上班立即查问,如果真是那种情况,这邪气一定要作纠正,你下午就来听消息,广告安排给你做。这项链赶紧收起来,摆在这好像我敲诈勒索似的,也中了歪风邪气了。以后对报社有什么意见发现什么问题就来找我反映,但不许带任何东西,那是毁我。经理又欢喜又感激又敬服,道着谢退出来。第二天下午去了报社,陈惠蓉亲自领他到了广告科,办了刊发广告手续,讲好一定从速刊出。

到宣传部当了部长、作了市委常委之后,各式各样的冲着她手中的权力而来的人物有了增加,这会儿又与在报社的情况不同,那时还要用手中的一支笔作劳动,现在纯纯粹粹就是卖权力了,她也就连邀吃请喝也辞掉了,因为她实在不好分辨这群人中谁怀什么目的,反正往你身上用钱,就要索回些什么,有人当时当刻不说办事,只说为认识认识交个朋友,或许是要放长线,以后钓大鱼,或是扭过头把跟你吃过一回饭得到过你的一张名片什么的亮出来吓唬别人,甭说,这招术有时真管用。不得已,把自己圈了起来,像是封闭了窗户,挡了苍蝇蚊子也挡了和煦春风。朋友就不再交了,地位在此,分不出谁待你真心谁心怀叵测,在你面前都是香言热浯,都谦和礼貌,都一脸诚意,都笑容可掬,不像当记者那会儿有人还跟你掏心窝子话;也就一视同仁地冷处理,远而避之。在找来办私事的人中,她最讨厌最头疼的是要官者。这些人比苍蝇蚊子要聪明得多,不知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拂不去,掸不开。宣传部长管辖着报社、电台、文化局、文联、电视台以及这些部门管辖的大大小小的基层实体组织,一些以作官为生活目的者便跑来奉献殷勤,这年头权力贵重谁都明白,为抓它到手,也要跟做生意似地作先期投资。这些人偏偏又都公款在握,财大气粗。陈惠蓉在这位置上,要工作得顺手,自然也要扶植些亲近的人,但她晓得专营升官之道者,大都骨坯子里已生了蛆,有奶为娘,两面三刀,心毒手硬,道德良心视为草履,你有势他哈腰,你失权他吊眼儿,对老百姓绝无诚心,只会甩抖威风。此等人要不得!选干部,陈惠蓉不在伸手人中挑。可这些人偏偏脸皮三尺,韧力十路,任你关口紧守,他那糖衣炮弹一颗接一颗,当了市长之后情况更为严峻,整日门庭若市,好不疲惫。

对官迷心窍、歪门邪道者她冷颜铁面,对认准的亲情好人她柔水心肠。权力会在这里不知不觉地倾斜了去。对刘海山可为一例。

那年,当上宣传部长不久。一天下午,乘小车去招待所礼堂开会,车慢速穿驶在窄窄的城隍庙街道上。前面路旁不知有什么纠纷发生,聚拢着一堆人吵嚷。陈惠蓉的目光透过淡蓝色的车窗玻璃望出去,忽然她瞅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仔细盯看,没错,是刘海山。他正指手画脚与一群穿税务制服的人争辩,身边一辆三轮车,车上是一堆四川红桔,他干起卖鲜货的生意来了。陈惠蓉看看手表,令司机靠边停车,开车门,下了来,分开人丛,站在了刘海山面前。海山只顾与税务人员执辞,未注意到陈惠蓉的出现。她静听了一会儿,明白矛盾是因为海山不肯接受税收数额引起的,就伸手掏自己的腰包,这时刘海山猛然看见了她,激动的情绪骤然冷寂了下来。她将五元钱塞到税务员手中,说:“我替他交了。”税务员对她上下一番打量,扯了票据,交过来,又忿忿地指责了海山几句走开了,围观者中有人认出了陈惠蓉,一嘀咕,围拢的人更多了。

陈惠蓉把他拉进车里。

“不在工厂上班了?”她问。

“工厂生产不景气,开不出工资了。”

“还在原来那儿住?”

“还在。”

她又看看表,掏出一只小本子,用钢笔在本上写下自己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撕下这一页交给他,说:“这几天有空吗?晚上去家找我。去前先打个电话,我好等你。改日见吧,一定去,我等你。”

海山捏着字条下了车。黑色蓝鸟启动而去。道儿上,她想:他是有了难处了……得跟他好好唠唠,今天太巧了,又有五年没见面了吧……

五年,确实有整整五年没见了。从内蒙边疆回来以后,心里总盘算着去拜望海山哥,由于工作生活的波波折折,一直没混出个人模样来,见了面怕只有唉声叹气的诉苦衷的份儿,多没意思,就几回回转悠到他的家院前而未下进入的决心。直到上完大学,进了报社做了记者,觉得脸面上算是有了些光晕,或许可以为海山哥尽一把微薄之力了,才坦坦然去看他。那天下班后到商店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用尽了一个月的薪水。自行车的前筐后架压得沉沉甸甸。想着和海山哥见面后的欢快情景,步履轻盈地进到了那座熟悉的小院。

海山哥正在厨房忙乎着晚饭,见她的到来,又惊又喜。她四下看了一下,旧貌依然,原来两间分隔的小屋现在中间开了门洞,里面多了些家什,更显挤巴,她进到厨房,下手帮忙。将带来的烧鸡熏肉香肠口条剁了切了,今晚要和海山哥来个一醉方休。忙碌的同时阔聊着这十来年各自的生活情况,她得知海山哥早已第二次成家,妻子是本市文具用品厂的临时工,每天工时较长,工作也累。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已四岁,入在幼儿园里,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天黑透了,屋外有了自行车的响动,海山的妻子,一位身材粗壮的女人带着儿子归来。海山殷勤向妻子介绍陈惠蓉,说:“我们是十年前偶然认识的,后来一直没见过面,现在人家当了记者啦,来看我,还买了这么些东西。”

陈惠蓉亲亲地叫了一声:“嫂子。”

女人的脸显出些笑意,算是礼貌地打了招呼。这笑意很干很涩很勉强,陈惠蓉并没有觉出。美酒佳肴摆了一大桌,儿子虽已在幼儿园吃过饭,还是津津有味地抓鸡腿抻香肠。海山媳妇不吃不喝一言不发在桌前枯坐,海山为她斟了一杯醇香四溢的刘伶醉酒,她倒闷闷地喝了一口。陈惠蓉的酒量在内蒙边疆时有所锻炼,擎起杯来,先冲海山,再朝夫人、道:“感谢款待,今天能坐在一起,真叫人高兴,海山哥对我恩重如山,今生今世决不会忘记,来,喝一杯。”

海山媳妇翻了翻眼皮,没有握杯。

海山冲妻道:“人家敬你酒,你就喝一点。”

媳妇冷冷淡淡:“我不会喝。”

“平时你也倒能喝。抿一点也是个意思。”海山感到了她的反常。

媳妇脸色愈发阴沉,仍未动杯。

陈惠蓉也觉到气氛异样,快活的情绪有些冷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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