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页)
他将身向她俯下,轻声说:“怎么了,害怕了?”
她蜷紧着**,泪水流得更急。
他明白她的委屈。“只能这样。”他说,“对冻僵的人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只能这样做,请相信……”
听了这表白,她有些理解,却不能完全相信,心想:我若不是女儿之身,‘也会“只能这样么?”
他动了动唇要说些什么,话没有出口。一个男人在年轻貌美的女子面前做了那样的举动,被疑为居心叵测是很自然的吧,会不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呢?现实中左左右右这样的教训可不少哇。
在这屯垦戍边战天斗地的伟大事业中,异性相吸的原则是不许存在的。男女知青间的恩恩爱爱是被资产阶级思想腐蚀了的行为,与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格格不入。恩爱尚如此,身体的接触更该是大逆不道了。两年前,连里两位多情男女竟冒天下之大不韪,秘密地谈情说爱,秘密地相依相偎起来,在备战的深层地道里被人发现,虽然两人一直衣冠齐整,仍双双被当作破坏革命纪律的典型批判了一个多月,至今都抬不起头来。前年夏季的一个星期天中午,几名上海知青聚在一起喝酒。几瓶“青梅煮”下肚,个个都晕晕乎乎了,一个叫芦伟的知青在散伙之后,深一脚浅一脚往自己宿舍来,不想认错了排房走错了位,稀里糊涂推门而入,却见屋中三四个女战士正赤身**地沐洗身子。她们是休息日加班突击脱坯刚刚从工地回来。芦伟的闯入使她们乱作一团。而这芦伟懵里懵懂在这奇情异景面前竟一时没回过味来,愣怔了几秒钟,被女班长的一记耳光打醒,才落荒而逃。
此事酿成轩然大波,女子们个个义愤填膺,男人们纷纷口诛笔伐,芦伟成了流氓分子,被囚禁关押了好一阵子,还险些被送进牢狱。从此芦伟的精神一蹶不振,日久天长变得神经兮兮,整日胡跑乱颠,口吐谵语;一日忽然跳进厕所粪池,说是要体验痛苦磨炼思想改造自己非无产阶级世界观。人后来被送回城里他的家中去了。此事件造成的阴霾暗影笼罩在大家心头,因为有这严酷的教训,在男女大防面前,知青们个个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
去年入秋,草场骤发了一场火灾,其势十分凶猛,火龙呼啸着翻卷着在草原上奔腾突跑肆行无阻。当时身为三排长的肖梁正率领全排男女各两班战士进行疏排干渠的战斗,见到火情,他立即向战士高喊:“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要用自己的行动谱写自己的历史!”随即冲向火龙滚动的地方。四十余名战士闻令而动,个个奋勇当先,在偌大火场四周全线散开,各自为战,奋力扑打。火,在热浪黑烟的挟裹下突飞猛进地驰骋着。猛然,风向西北猛地转向东南,火随风势骤然逆转,九班战士齐秀玲躲闪不及跌倒在了大火之中。肖梁见到她挣扎的身影,急急地冲了过去,将她拖抱着奔出火海。齐秀玲伏身在地,衣服上火在燃烧,肖梁明白,此时只要将她浑身上下的衣裳扒落下来,皮肤就会减轻灼伤的程度,但,他犹豫再三,没敢动手,烟熏火燎中竟然没有忘记那“流氓行为”的深重罪恶,抑或是没有忘记这“流氓行为”将招致的可怕后果;最终没有采取那有效的措施,只是心焦如焚地用自己的衣裳拼命扑打她身上的火焰,齐秀玲扭屈在地,痛苦不堪。
齐秀玲的遗体安葬在她战斗过的这块土地上——这是她生前的要求。辽阔的草原上一座突起的坟丘掩埋了这颗热爱生活、活泼美丽的灵魂。安葬之前,她的母亲从北京来了。这是位被艰辛生活折磨得干枯憔悴的未老先衰的女人,花白的头发被草原的劲风刮得如一蓬藁草。秀玲曾写信向母亲要过一双球鞋,因为钱紧,母亲没有满足她的要求。此时老人的泪眼里闪着深重的悔愧,口中不断地说:“我要给她买双球鞋就好了,她就不会死了。”闻听此语者无不泪如雨下。肖梁的心被扎刺得尤为厉害,他的愧悔比老人更甚,如果当时从她身上脱下燃烧的衣裳,肯定不会有这么严重的伤势,也许就不会死。他整夜整夜地难以入寐,恨自己,骂自己,也对自己发布的向火海冲击的命令的正确与否产生了怀疑:漫卷奔突的火情凭几十条血肉之躯又如何阻绝得了呢?即使阻绝得了,这以血肉换得的胜利划算么?纯粹是徒劳无益的冲击,是盲目革命英雄主义的体现,为此付了如此高昂的代价,惨呀!
团里为奋战火海的勇士们嘉奖庆功,他这个当排长的得到荣立三等功的奖誉,他摇头苦笑,将酸酸的果子烂嚼了往肚里咽。他觉得对不起齐秀玲,对不起这帮皮焦肉烂的姐妹弟兄们。更深人静的时候,他在齐秀玲新鲜的坟前怅然伫立,怆意凄凄。他要坚决辞掉这个遇事不得不以“革命精神”为宗旨、不得不封杀真情实感的排座之冕了。
陈惠蓉的全身有了较明显的知觉。胀在**里的尿液已到了憋忍的极限,她就试着动了动身,关节骨骼有刺痛的感觉。她不再费心思揣度那男人的好劣,既来之则安之,已经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了,就该好好地活着——别总是自己折磨自己。
“请把我的衣裳拿来。”她对男人说。
男人照着她的指示从她携来的提包里取出新的衣裤。男人把脸扭转向一边。她的体温有些高热,穿好衬衣挺坐起身子时,头脑感到阵阵晕眩,胃口也有呕翻的意思。她要进一步把**穿上,腿却麻木地不听调遣。双臂动作亦极不灵便,费了不少的劲儿才套好裤头,喘息了好一阵,又才吃力地穿上了秋裤,待她全副武装好了,男人调过头来,见她正欲自毡铺上下来。
男人问:“想做什么?”
她没有应答,跃跃欲试,但无论如何挪不动沉重的身体。急得想哭。
男人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用有力的双臂协助了她。问:“想解手么?”
男人把一只便盆递了上来。
她看也不看,仍幻想走出毡房。
外面寒风凛冽,会再次伤损她的衰弱之身。男人就严肃地放弃了帮助,她一着急,腹腔中的尿水已溢出了一股,她绝望地歪倒了身子,下意识地用手捂向了出尿的地方。男人就不再沉默,粗暴地将她的臂膀拥挎在自己的肩头,腾一只手抹下她的裤子,使她落坐在便盆上,尿液喷涌而出,她如释重负。
女人重又躺回了被窝里。暗暗感激男人的果断。否则定要尿透了裤子。那该有多么难堪。然而,裤子已经湿了不小的一片,既难受,又有湿人家床铺的危险,就有些忐忑不安,但又不愿除衣解带。男人对她说,这样臃肿着休息不会有好的效果,有病在身,需要好好地调养。她无话可说,在他的帮助下脱去了外裤,又躺进被窝费力地将湿的**褪下,人浑身绵绵软软没有了一点力气,看着他用化了的雪水洗涮两次污染的衣物,又感激又羞涩。
衣物洗净,搭在毡房里横拴的一根绳上。男人就开始在平面的铁锅上煎烤羊肉片。肉是冻在毡包外的野地间的,硬硬梆梆的像石头,所以提起快刀能够切得很薄,裹些面粉在上面,往锅中一放,发出咝咝咝一阵声响,翻一下身,再稍煎一会,盛到盘中,撤上些花椒粉细盐末,就可以吃了,味道极可口。
肖梁将几片煎肉送到她的头前,她抬一抬涩重的眼皮,摇摇头,未作接受。
“你应该吃些东西了,要想尽快恢复体力,就得吃。”
她的嗅觉也还没有灵敏起来,闻不到肉的香气。尽管已有好几个时辰没有嚼东西了,却没有半点食欲。只是觉得身与心极其疲乏,头沉沉的,像是塞满了乱石,实在顾不得给对方的热情以积极的回答。她不想思虑什么,不愿再作任何部位的动弹,要立即死睡过去,把自己交给睡神,随它摆布。
男人就往自己的口中填了肉片,津津有味。伏在一边的格里斯馋得直掉口水,他拍拍它的头,也将一些肉塞到它的嘴里。
女人睡过去了。肖梁收了锅,熄了火。
睡铺是较宽大的,占了半闻毡房。肖梁把自己的被褥挪至边角,脱了衣裳挺身钻了进去。格里斯出屋尽它巡逻的职责。包外天色已经泛白。
当陈惠蓉从复杂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定神辨出自身所在的现实环境时,肖梁已不在包房中了。近午时分,他从“干打垒”圈中赶出羊群,到雪原上放牧。枯草的尖尖在并不十分深厚的雪层上露着,羊儿们依然可以觅一定的食物。他要到傍晚时候才回返营地,出门前为包中的女人准备了炒熟的糜子米饭和煮好的奶茶。
她周身的关节酸胀胀地,热度未退干净。有一种身不由己的绝望感。思绪活动了起来,乱糟糟的不着边际。最累神的还是对这毡包主人的性情品质的判断猜想,一夜的安然无恙使她消去了不少的疑虑,但仍是猜不准他的心思,不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自己虚弱无力,不能自主自己的身,四处又不见人烟,但愿他是个表里如一心地纯正的好人。
陈惠蓉艰难地穿起了衣裳,晃晃悠悠扶毡墙出到外面,劲猛的风打得她险些栽个跟头。把屎尿撤出去,回到毡房又无力地躺倒下来。
肖梁放牧回来了,燃起羊油灯,包房里就有了昏暗的光亮。他的手掌放在她的额头上试了体温的高低,觉得还好,看到留下来的茶饭一点没动,就再次将手掌放上她的额头。浅睡着的陈惠蓉晓得他的归来,却仍合着眼睛未动。
肖梁将火盆烧了起来,冷气渐渐被驱散。他动手搞喂肚皮的东西,热腾腾的奶茶泡炒米闷在了锅里。他默望着静卧的女人,陈惠蓉感觉到了他温和的目光,张开眼皮,挺坐起身子,肖梁将茶饭端到她的面前,勺匙送到了她的嘴边,陈惠蓉开始了餐饮。一碗茶饭下肚,精神觉充足了许多。
“你是兵团的人?”陈惠蓉问。他的米黄色布料的衣裤当是明显的标志。
“兵团战士。”他说。
“听口音你是保全市人。是从保全市来的?”
“对,保全市知青。”
“那我们是老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