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兵车02(第4页)
将军忽然无声地抽泣起来。
这次,我没能控制住我的好奇心。
“将军为何哭泣?”
“我要临阵脱逃了。”将军抽咽着说。这口气、状态,似乎不像我此前熟悉的将军。
“将军为何这样说?”
“我的母亲就要去世了,我要去见我母亲最后一面。”
“嗯嗯,这是必须的。”我安慰他说,“社会伦理应该有相关的要求。”
“是的,”将军抽泣着说,“我们从内心里感觉我们必须孝敬父母,因为我们是父母生养的,没有父母,就没有我们,也不会有我们的后代。”
“这方面有些什么具体的规则和道理吗?”
“这自然是有的。”将军说,“孝敬父母,在我看来,这是天的常规,是地的常理,也是人的常性。天地有自己运行的常规,而人的品性,是从天地规律中派生出来的。”
“嗯嗯,将军可否具体说明?”
“这句话从儒家角度看,把天地和人联系在一起,暗示的是一种因果关系,即人的这种天性来源于天地。从道家角度看,这表达的是一种并列关系,即人的天性与天地常规常理,都是自然规则的一部分。这实际上说的是人的自然属性。人的文化属性固然很重要,但人的文化属性只能建立在人的自然属性之上,没有人的自然属性,哪来的人的文化属性?”
我仍有些困惑不解。不过,我和将军之间,是在进行口述实录,并非在进行伦理研讨,有些弄不清楚的话题,以后还可以进行深入探讨。
“那么,关于孝敬父母的问题,我们应该怎么做?”
“在我看来,孝爱自己父母的人,不会厌烦别人的父母;尊敬自己双亲的人,不会怠慢别人的双亲。自己能对父母极尽爱敬,才有资格对百姓进行孝德教育,才能成为全社会效仿的榜样。这是我们全社会对天子的要求。”
“那么对您这样的人来说,社会又要求有什么样的孝道呢?”我很好奇。
“嗯嗯,我们在家当然应该孝敬父母;上朝当然要尽心尽力,退朝后则要想着怎样弥补国是的漏洞;在理想和事业中,要尽力做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也是很累的呀。”我感叹道。
“习惯了,就并不觉得有什么累了,倒觉得是一种责任。”
“责任?”
“是的,责任,一个人对上、对下、对国家、对家庭、对社会,都有一种天生的责任。”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移孝为忠’?”我突然转变了话题。
“这话怎么说?”将军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移孝为忠,就是把对父母的孝道,搬移到工作中,对领导和上级也像对父母一样,这被称为忠心,或忠诚。”
“嗯嗯,我闻到了你话语中贬低的气味。”将军说。
“我并不完全是那个意思。”我否认说,“不过,两千多年以后,人们的价值观和参照系,都有许多变化,人们不再盲目地忠诚,而是有自己的看法和立场,这些看法和立场通过交流和沟通的方式,会相互影响。”
我似乎忘了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我不知道我这一趟的口述实录任务能否完成了。
“我们也有你们后浪所说的那种价值观,还有修正系。”
“我说的不是修正系,而是参照系。”
“但我说的就是修正系。”将军固执地说。
“好吧,那就是修正系。”
我突然发现将军执拗起来,跟我有一拼。“怪不得人们都说,再好的朋友,甚至家人,也不能在一起讨论政治和道德观点,只要在一起谈论政治或道德观点,亲人都会秒变敌人。”我自言自语地嘟哝道。
“在这一点上,你们后浪和我们前浪完全一样。”没想到我的自言自语,被将军听得清清楚楚。
“嗯嗯,好吧,好吧,将军,请说说您的修正系吧。”
“哦哦,修正系。我是说,我们有我们的谏诤体系。”
“谏诤体系?那是什么?”我好奇起来。
“这是孔子老人家说过的一段话。”将军说,“孔老先生说:如果天子有诤臣七人,就算天子昏愦,也不会失去天下;如果诸侯有诤臣五人,就算诸侯昏乱,国家也不会灭亡;如果大夫有诤臣三人,哪怕大夫昏庸,也不会失去食邑;如果士人有那么一两个诤友,那么美好的名声终生都不会离开;如果父亲有个诤子,他就终生不会陷入不义。所以,面对不义,儿子必须规劝父亲,臣子必须规劝君主。只要面对不义,就要规劝。绝对地顺从父亲,怎么可能称为孝呢!这就是我们的谏诤体系。”
“哦哦,将军,讲得好!讲得好!”我不得不由衷地敬佩将军他们那一辈人,他们考虑问题果然周全。
“这并不是我讲得好,我只不过是转述而已。”
“嗯嗯,是的,是的。”我一边和将军互动,一边急促地把将军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电脑上,我的录音笔也一直在工作。“将军,请您继续告诉我孝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