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圣宴的遗俗 以民间图像为例解析黔东南苗族牯藏节文化内涵(第2页)
非洲中部的马迪或莫鲁部落的人,他们在某些隆重场合也宰食羔羊作为圣餐。世界其他地方也有用牛祭祀的。几内亚的大巴撒姆村,每年要杀两头牛来祈求好收成。……接着把牛杀掉,把肉都给头领们吃。[14]
因此,图腾圣宴是一种世界性的文化现象。
就牯藏节来说,牛作为祖先和神的象征物在畜养三年之后让其争斗是为了向人展示其强健的体魄和充沛的体力,也就是展示其祖先的伟大战斗力、王者雄风;在牛最具战斗力时将其杀死是为了防止祖先和神出现衰老的迹象;吃“神肉”是因为原始人普遍认为吃了“神肉”就会有神的体质和灵性,是“交感巫术”和“顺势巫术”的一种,“现代人吃圣餐和野蛮人要吃他们认为是神灵的动物或人的肉具有一脉相承的关系,潜意识都是为了获得神的特性和权力”。[15]从对牯藏节杀牛祭祖及其含义的剖析我们可以看到:
祖先崇拜是一种以崇祀死去祖先亡灵而祈求庇护为核心内容,由图腾崇拜、生殖崇拜、灵魂崇拜复合而成的原始宗教,是远古时代统协原始先民群体意志,有效地进行物质资料的生产和人类自身的生产的不可缺少的重要精神力量,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产生了极为广泛而深远的影响。[16]
进入文明时代,作为一种古老的原始宗教的祖先崇拜在世界各地各民族中经历了不同的命运,或者在文明滞后的民族中基本遗存下来,或者在文明先进的国家彻底改造为超自然的成熟宗教。[17]而在中国苗族,则逐步演变成为一种具有高度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的准宗教的心理需求。
经过艰难跋涉,重重暗障终见曙光,苗人祭鼓古俗之文化内涵昭然若揭。每十三年一次,历时数年隆重盛大的牯藏节就是为了祭奠神话传说中的蝴蝶妈妈、古史传说中战败被杀的祖先蚩尤及历代的列祖列宗的;通过踩鼓(击鼓,跳鼓舞)唤醒祖宗,表示万世永念祖先恩德,祈求祖先庇荫、子孙繁衍、永享太平;并通过宰杀死神兽(牛),希望神兽(牛)为他们带信给已故亲人及上界的神,他们还希望通过吃它们的躯体得到它们的美德。[18]
当然我们也应看到苗人的多图腾崇拜性质,如对枫木(枫香树)的崇拜,对鼓的崇拜,等等,但是蝴蝶妈妈、姜央、蚩尤、牛、鸟、枫木(枫香树)、鼓这几个概念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相互联系,不可分而谈之。因此,我们在解读这几个文化符号的时候,应该在一个广泛的文化视野中,串联起来比较研究,只有这样才能有真正相对客观的认识。
结语
牯藏节全过程包括,第一年:迎龙起鼓—选举鼓主—购买祭牛—转鼓(迎接子孙鼓)—唤醒始祖鼓—砍鼓树;第二年:迎接始祖鼓回鼓堂—开始斗牛活动;第三年:审牛—号牛—制始祖鼓—杀牛祭礼—举行家祭(即献牛)—圣宴—游邑—赞牛角—赞牛肋—供奉牛角—迎接鸟窝—投火烘鸟窝—娃娃讨食—守耶康(守鸟窝)—舂米打粑粑—搓草绳捆鼓堂—接女婿—超度亡灵入鼓—祭鱼和祭松鼠—上凳—背水养鱼—打竹仗—撵山—迎接祖灵回家—藏鼓—捧玉碗—亲戚贺喜—寻找祖鼓—接祖鼓入鼓堂—祭祖鼓,踩鼓;第四年:砍柱—送子孙鼓到申请保管人家户—送祖鼓入鼓山—“逐客”遊邑宴请等一系列活动。
分析以上内容,基本可以概括出两类事项:祭牛和祭鼓。祭鼓又可以分为祭祖母鼓(蝴蝶妈妈鼓)即是祭祀母系社会始祖神;祭祖宗鼓(子孙鼓)即是祭祀父系社会的祖先蚩尤。
祭牛包括买祭牛、斗牛、审牛、号牛、杀牛献祭、分肉、圣宴、献牲、赞牛角、赞牛肋等事项,其意义在于:第一,从审定的牯藏牛犊到长成强壮的成牛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也是牯藏节需要四年时间的原因,而这期间牛一直是作为祖先和神的象征物来畜养的;第二,三年之后向世人展示了其强健的体魄和充沛的体力,让其争斗则表现了祖先的伟大战斗力、王者雄风;第三,在牛最具战斗力时将其杀死是为了防止祖先和神出现衰老的迹象。
这正是苗人祖先崇拜独特鲜活的反映。祖先崇拜是以崇祀死去的祖先之灵而乞求庇护为核心内容,由图腾崇拜、生殖崇拜、灵魂崇拜复合而成的原始宗教。
从牯藏节的整个过程来看,苗人长达数年的祭祖活动就是紧紧围绕牛进行的,而这些活动都是为了饲养出一头标准的牯藏圣牛而吃圣宴,而且吃牯藏圣宴又有一套严格的不可逾越的规矩以体现宗族的血缘亲疏关系和圣宴的神圣性。例如:杀牛祭鼓以后第五天辰日要进行“赞牛肋”活动,由祭师手执牛角酒,对每户祭牛的牛肋念赞词。赞毕,群众就地会餐,以示欢畅。“献牲”即“献牛”,祭品有牛的心、肝、肺、腰、肚、肠、肉等七件,由家长致祭词。致毕,宴请前来参加庆贺的亲戚。牛头及心、肝、肺、腰、肚、肠归主人,用以祭祖。牛腿分为头腿、二腿、三腿、四腿四个部分,头腿归母舅,二腿归妻舅,三、四腿送给其他至亲。分完了牛肉后,牛主家则把牛头、牛尾和牛的四只蹄,照生前的形式摆在牛圈里。同时,用三根鲜芭芒草横穿牛嘴,象征牛还活着。将牛头摆正,面朝东方,表示怀念远古东夷先祖。
这种遗俗不仅在黔东南苗族中存在,中国东北鄂温克族、鄂伦春族吃熊并把熊当作祖先。在国外,阿伊诺人举行熊肉宴;卡尔梅克人吃白羊圣宴;印度南部的托达成年男子宰食小雄牛犊;非洲中部的马迪或莫鲁部落的人,宰食羔羊作为圣餐;几内亚的大巴撒姆村,杀神牛吃肉祈福。
这样看来,图腾圣宴是一种世界性的文化现象,而黔东南苗族吃牯藏即是图腾圣宴的遗俗。
牯藏节习俗继承了原始祭祀、原始信仰的观念,图腾圣宴是牯藏节的原生形态。因此,牯藏节对于研究苗人历史意义重大。历经数千年岁月,牯藏节原有的原始祭祀仪式[19]、信仰、意义、观念逐渐变化,而被节日文化遮蔽。然而对于民俗节日追根溯源的考察,会为我们研究历史问题打开一扇新的窗口,重又嗅到原始社会的神秘气息。我认为牯藏节的目的:一是祭奠神话传说中的蝴蝶妈妈,古史传说中的祖先蚩尤及历代列祖列宗;二是通过踩鼓(击鼓,跳鼓舞)唤醒祖宗,表示万世永念祖先恩德,祈求祖先庇荫、子孙繁衍、永享太平;三是通过宰杀神牛,希望神牛为他们给亡亲或上界神灵传递信息,并冀希通过吃它们的躯体,或用其他相关方法得到它们的美德。人和神之间的联系,是通过以图腾动物作为牺牲的宗教圣宴来体现的。最古老的牺牲形式是动物牺牲,这比以火祭祀,尤其是以农作物祭祀更为古老。在仪式上,神和图腾群体成员之间共同食用动物的血和肉。这种图腾大宴一般在全氏族的盛会和节日中举行,因为履行宗教仪式是社会义务之一。[20]所有氏族成员认为可以通过吃图腾肉吸收图腾的一分力量以昌盛自己的氏族。
[1][德]路德维希·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荣震华、李金山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
[2]参见《苗族社会历史调查》(一),该资料除《台江县反排苗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是1965年由贵州省民研所调查外,其余的都是原贵州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和贵州省民族研究所共同调查的,调查时期是从1956年调查组成立时起,到1963年调查组撤裁时止。贵州省编辑组编:《苗族社会历史调查》(一),贵州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409页。
[3]贵州省编辑组编:《苗族社会历史调查》(一),贵州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247—248页。
[4]燕宝整理译注,贵州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办公室编:《苗族古歌》,贵州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第611—621页。
[5][英]豪伊特:《澳大利亚东南部的土著部落》,第476页。
[6]乌丙安:《民俗文化新论》,辽宁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72页。
[7]李廷贵、酒素:《苗族“习惯法”概论》,《贵州社会科学》1981年第5期(总8期),第71页。
[8]杨堃先生在A。E。海通《图腾崇拜》“中译本序”中说:“该书的主要论点——图腾主义是母系初生氏族的宗教,与我过去提出的观点——图腾主义是母系氏族的宗教——相近。我认为,原始宗教可分为三个时期:……”[苏]A。E。海通:《图腾崇拜》,何星亮译,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据苏联斯大林纳巴德1958年版译),第3页,杨堃“中译本序”。
[9]梅新林:《祖先崇拜起源论》,《民俗研究》1994年第4期(总第32期),第71—72页。
[10][英]詹·乔·弗雷泽:《金枝》,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705页。
[11][英]詹·乔·弗雷泽:《金枝》,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705页。
[12]参见赵复兴:《鄂温克族与鄂伦春族崇熊祭熊习俗探讨》,《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1988年第2期,第41—46页;色音:《东北亚的萨满教:韩中日俄蒙萨满教比较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0—21页。
[13][英]詹·乔·弗雷泽:《金枝》,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720—736页。
[14][英]詹·乔·弗雷泽:《金枝》,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755—759页。
[15][英]詹·乔·弗雷泽:《金枝》,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755—759页。
[16]梅新林:《祖先崇拜起源论》,《民俗研究》1994年第4期(总第32期),第70页。
[17]参见梅新林:《祖先崇拜起源论》,《民俗研究》1994年第4期(总第32期),第75页。
[18]参见[英]詹·乔·弗雷泽:《金枝》,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734页。
[19]与中国古代用“牢”(“太牢”指牛、羊、豕之三牲,“少牢”指羊、豕二牲)祭祀二者概念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二者都是“以动物作为天地神人沟通的手段”(参见张光直:《美术、神话与祭祀》,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6页),但二者又有本质的区别。首先,牯藏节的牛是祖先的象征,是图腾,而“牢”绝对没有这个概念;其次,其“处理”方法也是相当不同,“牢”的处理法有三种:烧化、埋土、沉水,分别适用于祭祀天神、地神、川神。牯藏牛是由活人来享用的,借以吸收图腾牛的体质和灵性。(参见詹鄞鑫:《神灵与祭祀——中国传统宗教综论》,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27—239页。)
[20]参见[英]罗伯逊·史密斯:《闪米特人的宗教演讲录》,第136—1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