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首演(第2页)
“03,04,保持监控。”他重复了一遍標准指令,然后转向02,“02,跟我来。”
失重感让他的动作显得轻柔而缓慢。他推离座椅,身体平稳地向舰桥后部的载荷存储区漂去。02脸上闪过一丝认命般的无奈,也解开束带,跟了上来。
他那高大的身躯在失重环境下显得有些笨拙,与01的熟练和流畅形成了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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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计时,t+72小时38分。bj飞控,联合指挥大厅。
刘默坐在观察席上,感觉自己的心臟还在因为之前的激动而怦怦直跳。
他刚刚完成了一场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也最荒诞的演讲。
他看到大厅前方,那些之前还在激烈爭论的各国专家们,此刻大多陷入了沉默。主屏幕上,他那套“艺术是文明独特印记”的理论,已经被快速翻译成多种语言,並配上了几个关键论点的图示,正在被反覆审视。
“从信息熵的角度分析,”麻省理工的专家说,“这种曲艺形式的符號冗余度极高,但有效信息密度却依赖於庞大的、非形式化的背景知识库。这种『低效本身,確实很难通过自然演化或纯粹的逻辑推演產生。这可能可以解释为何对方对我们之前的科学信號毫无反应,却对fm广播產生了兴趣。”
“前提是对方可以理解我们的信息,”欧空局的一个老头皱著眉补充,“幽默感,特別是讽刺性幽默,需要高度发达的换位思考能力、自我意识和社会认知。如果能够理解……哪怕是『確认这种复杂的情感表达,那几乎可以肯定它们具备远超我们预期的智慧和社会性,者未必是个好消息。”
“风险呢?”埃文斯女士的声音冷静地切入,“採用这种极端的沟通方式,產生灾难性误解的概率有多大?我们是否在以一种近乎赌博的方式,进行初次接触?”
“任何接触方式都存在风险,埃文斯女士。”张振华的声音响起,“我们之前的科学尝试已经失败,而现在,这个看似『不理性的方案,却建立在一个关键的观测证据和一套……至少在逻辑上可以自洽的理论之上。在时间极其有限的情况下,我们不能漏过任何可能。”
他转向刘默,目光锐利:“刘顾问,我知道你的理论很有启发性。但具体的执行层面,你確定……就用相声?而不是结构更清晰、更普適的音乐,比如《梁祝》或者《月光奏鸣曲》?”
刘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音乐同样可能被解读为自然界的某种频率模式,而相声或喜剧,特別是双人对话、互相吐槽、製造矛盾衝突的形式,其『人为性和『社会性都更加明显。它传递的不仅仅是旋律或情感,更是一种……『关係和『互动的特殊模式,我认为既然要採取激进方案,就应该选择最契合理论、最可能有效的办法,毕竟我们没別的办法了。”
短暂的沉默后,张振华拿起通讯器:“『文化接触策略小组,评估结果?”
刘默坐在观察席,面前的个人终端屏幕上显示著刚刚结束投票的“文化接触协议最终方案確认”界面。
结果不出所料,“堂会-03”(相声)以微弱优势压倒了“堂会-01”(戏剧选段《哈姆雷特》)和“堂会-02”(手风琴独奏《喀秋莎》),成为了正式执行方案。
他看到大厅前方,核心智慧气氛依然紧绷。
“最终执行细则呢?”中方总指挥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带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侧面的一个主要显示屏上,立刻弹出了一个多页面的文档,標题是《“堂会-03”协议执行细则v4。1-绝密》。
“报告指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回应道,“细则已经敲定。我们的目的是最大限度利用『堂会展现人类的对话与互动形式,强调錶演者之间的交流感;其次在內容选取上,规避任何可能涉及攻击性、欺骗性或过度复杂哲学思辨的段落,侧重展现生活常识、基本逻辑谬误的辨析,以及適度的、非攻击性的幽默感。表演时长被设计在半小时以內,避免信息过载。鑑於语言障碍几乎是必然的,不能假定对方已经掌握人类语言,我们会要求太空人强化语气、表情和肢体语言的表达;最后关於捧哏角色,02——”
报告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连匯报者也觉得有些尷尬。
“我们已经优化了他的台词,儘可能方便他朗读。关於是否胜任捧哏的问题,刘默顾问先前解释说,虽然演出效果存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人类文明的核心特徵之一,我们对此表示认同。”
“风险方面,”屏幕上跳出一张复杂的矩阵图,“我们不能排除,也不在信息不难的情况下没办法给出先验概率,但在科学沟通方案已確认无效的前提下,这已经是目前唯一有可能事先沟通的选择。”
刘默看著手头更详细的指导手册,感觉一股荒诞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人类最顶尖的头脑,动用著最先进的科技,最终却要將文明的命运,寄托在一场连表演者自己都未必有信心的、蹩脚的“堂会”上。
他看到张振华將军一直站在总指挥身后,双手抱胸,面沉如水,目光紧盯著主屏幕上“信使”號的遥测数据,仿佛要將那些冰冷的数字看穿。
“上传最终细则至『信使號。”
刘默鬆了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看著屏幕上开始准备上传新的接触协议,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是將人类推向了希望,还是……一个更加荒诞的深渊。
或者,两者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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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號,后部载荷区。
01从標有d-09的真空袋中取出两件深蓝色的长袍马褂。失重状態下,衣物缓缓展开,像两片沉默的幽灵。他拿起其中一件,动作熟练地穿在舱內工作服外面。
“穿上。”他对旁边的02说。
02,这位曾经驾驶过太空梭、在国际空间站执行过多次任务的资深太空人,此刻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他看著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充满异域风情的服装,又看了看01手中那两片光滑的竹板,再透过舷窗瞥了一眼外面那个沉默的黑色庞然大物。
“01”他用带著浓重德州口音的英语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挣扎,“確认一下,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穿著这个……对著那玩意儿……说,呃……『xiangsheng?”他努力模仿著这个中文词的发音,但听起来异常彆扭。
“这就是地面的计划。”01回答,语气平静。他已经將自己的那件长袍套在了舱內工作服外面,正在调整衣领。“台词记住了?”
“大部分……我想。”02嘆了口气,认命般接过长袍,开始笨拙地往身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