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倾四王醋海生(第4页)
他再次停顿,深深地凝视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我此刻的模样,连同我身后那片璀璨而寂寞的星空,都一并看穿、刻入永恒的记忆深处,“后会有期。”
就在他接过护身符,深深凝视我,说出“后会有期”之前,我们之间其实还有一段短暂却令人心跳加速的插曲。
他看着我因奔跑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在夜色与路灯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中,漾开一丝真切而温柔的笑意,如同春风吹拂过冰封的湖面,漾起圈圈涟漪。
“沐祈,”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离别而生的沙哑,却又格外清晰地传入我耳中,“你刚才的舞蹈,跳得极好。”
他微微侧头,停泊坪旁复古路灯那温暖的黄色光晕,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完美无瑕的侧脸轮廓,从饱满的额头、挺拔的鼻梁到线条优美的下颌,每一处都仿佛经过造物主最精心的雕琢,在朦胧光线下显得异常好看,甚至有些不真实,如同从唯美画卷中走出来的人物。
他继续说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眼睛,语气真诚而专注,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虽然起初能看出些许生涩,但后来的绽放,灵动而富有感染力。旋律与你,相得益彰。今晚这满殿光华,各国佳丽,说句僭越的话,全场就属你最是瞩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严司辰的赞美并非浮夸的奉承,而是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认真,反而更让人心动神摇。
我的心跳因他这突如其来的、直接的赞美而再次失控,脸颊上的热度刚刚有所消退,此刻又“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比之前更甚。
我下意识地垂下眼睑,不敢再与他对视,生怕被他看穿心底那如同小鹿乱撞般的慌乱与窃喜,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明显的腼腆与羞怯:“谢谢……谢谢司辰陛下的赞赏。”
我顿了顿,鼓起勇气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发自肺腑的坚定与真挚,“能得到您这一句肯定,于我而言,便已足够。胜过……胜过其他所有人的万千喝彩。”
这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它不仅仅是对他舞蹈评价的回应,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白,是在告诉他,在我心中,他的看法、他的感受,拥有着何等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分量。
这分量,源自那跨越了二十五年光阴的漫长暗恋,源自这异星重逢后复杂难言的情感纠葛,更源自此刻,在这离别时分,心中那难以抑制的不舍与悸动。
严司辰显然听出了我话语中那不同寻常的、远超普通君臣或朋友界限的深意。
他眸色骤然转深,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更加汹涌澎湃,仿佛有千言万语即将冲破束缚。
他握着锦囊的手更紧了些,贴在心口的位置甚至能感受到那下面传来的、有力而加速的心跳。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平复着内心同样激荡的波澜,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那一声低沉而郑重的——
“后会有期。”
而这句饱含深意的告别,与之前那真挚的赞美、他羞怯却坚定的回应,共同构成了这个离别之夜,最刻骨铭心、最值得反复回味的序章与注脚。
没有更多华丽的辞藻,没有逾越界限的亲密举动,但这简短的、沉重的四个字,和他紧握护身符贴于心口那无比郑重的动作,其蕴含的重量与深邃的意味,已然胜过这世间最动人、最缠绵的千言万语。
这不再仅仅是朋友之间礼貌的、客套的告别,这是一个承诺,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带着滚烫温度与无限可能的定情信物,在这离别的、繁星满天的星空下,悄然缔结,生根发芽。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如同最细腻深刻的笔触,仿佛要将我此刻的模样,连同我身后的整片星空、整个喧闹而寂寞的离别之夜,都一同刻入他的灵魂深处,永不磨灭。
然后,他毅然转身,步入了那艘冰蓝色的、如同梦境般华丽的飞船。
厚重的舱门在我面前缓缓关闭,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声响,彻底隔绝了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和那道令我心跳失序、方寸大乱的目光。
我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遗忘了的石像,望着那艘逐渐亮起幽蓝推进器光芒、如同苏醒的巨兽般即将驶入浩瀚无垠星海的飞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如同蜜糖般粘稠的甜蜜、无法排解的如同柠檬汁液般酸涩的惆怅,以及对不可知未来那深不见底的茫然与一丝隐秘的、如同野草般疯长的期待,久久无法回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随着那艘远去的飞船,一同迷失在了冰冷的、遥远的星辰大海之中。
然而,完全沉浸在复杂心绪浪潮中的我,并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另一艘即将启程的、属于棍国的、线条硬朗霸气、通体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华丽飞船旁,一道身着黑色劲装、身姿挺拔如孤松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仿佛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朱世倾目睹了我和严司辰之间那长达数秒的、仿佛凝固了时空、任何外物都无法介入的无声对视;目睹了我主动上前、递出那个小小护身符时,脸上那抹无法掩饰的、娇羞动人如同初绽蔷薇的红晕;目睹了严司辰接过锦囊时,眼中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炽热情感与近乎虔诚的郑重;更目睹了那最后道别时,两人之间空气里流淌的、任何外人都无法介入、无法理解的微妙而亲昵的氛围。
他脸上的黑色面罩在停泊坪冷白色的、毫无温度的灯光下,泛着冷硬而沉默的光泽,完美地、无情地遮住了他鼻梁以下的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表情,让人无从窥探他内心的丝毫波澜。
但他周身不受控制散发出的那股低沉、压抑、失落、甚至带着一丝淡淡自嘲与苦涩意味的气场,却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寒冰,将他与周围喧嚣的、充斥着离别愁绪与官方辞令的氛围割裂开来,隔绝成两个世界。
那双总是闪烁着各种复杂情绪——戏谑、探究、冷峻、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的明亮眼眸,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沉寂的、毫无波澜的、如同被厚重乌云彻底笼罩、不见一丝星光与月光的、死寂的永夜。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背上因为极度用力而凸显出清晰而狰狞的青筋脉络,泄露了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正在疯狂肆虐、咆哮的汹涌暗流与无力感。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尊被遗忘在盛大欢乐与温情离别之外的、孤独而倔强的黑色雕塑,沉默地承受着一切,直到忠心耿耿、如同影子般的侍卫怀恩上前一步,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提醒出发的最终时间,他才仿佛骤然从一场深沉而冰冷的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收回那胶着在早已空无一人的、严国飞船舷梯方向的目光,薄唇在面具下紧抿成一条冷硬而隐忍的直线,一言不发,近乎决绝地骤然转身,黑色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而孤寂的弧线,如同斩断了所有不必要的牵绊,踏上了属于他的那艘、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飞船。
舱门沉重地关闭,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音隔绝。
他自始至终,挺直着脊梁,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方向,那个刚刚上演了温情离别戏码的地方。
清冷的、带着凌宫特有花香的夜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无尽苦涩、自嘲与某种下定决心的叹息,悄然消散在凌宫依旧璀璨夺目、却已物是人非的灯火,与渐起的、悠扬而伤感的、为离别而奏的旋律之中,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