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留在临市三中(第1页)
深秋的周三,天空是那种凝固般的铅灰色,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空气湿冷,带着一股雨雪欲来的沉闷。高三的日子如同一台永不停歇的碾压机,将时间、精力和最后一点鲜活的气息都碾成粉末。
放学铃声在压抑的氛围中响起,比往日更显刺耳。江浔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而有些僵硬。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林安言,对方也刚整理好书本,侧脸在教室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沉静。
“走了。”林安言低声说。
“嗯。”江浔应了一声,背起沉重得仿佛装着整个未来的书包。
两人沉默地走出教学楼。冷风立刻灌进衣领,江浔打了个寒噤,将校服拉链拉到顶。校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那里。自从上次秋假后,父亲江纪寒似乎加强了对他的“管控”,放学接送又成了惯例。
林安言看着他走向车子,目光平静,只是几不可察地抿了下唇。
“明天见。”江浔回头,对他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明天见。”林安言点点头,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清瘦的背影很快融入稀疏的人流和苍茫的暮色中。
江浔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开着暖气,混合着皮革和车载香薰的味道,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司机是老陈,沉默地发动了车子。
江浔靠在后座,疲惫地闭上眼,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安言刚才那个平静的眼神,以及这几个月来两人之间那些隐秘而珍贵的瞬间——图书馆里指尖相触的温暖,运动会上并肩奔跑的汗水,秋假网吧里肩并肩的默契,还有那个偷来的、带着桂花香气的吻……
这些细碎的片段,像黑暗中闪烁的微光,支撑着他度过这漫长而压抑的高三岁月。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林安言,以及和林安言一起度过的、在临市三中的每一天,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车子平稳地驶入熟悉的高档小区,停在家门口。江浔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寒意再次包裹了他,他快步走进家门。
玄关处很安静,保姆似乎已经准备好晚餐离开了。房子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滞气氛。
江浔正要换鞋上楼,忽然听到客厅方向传来父母压低的、却异常清晰的谈话声。声音是从半掩着门的书房里传出来的。
他本无意偷听,但“转学”两个字,如同冰锥般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耳膜,让他瞬间僵立在原地。
“……纪寒,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这个时候转学,对江浔的备考会不会影响太大了?”是母亲苏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忧虑和迟疑。
江浔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他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几步,背贴着冰凉的墙壁,手指死死抠着掌心。
书房里,江纪寒的声音传出来,低沉,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影响?继续留在三中,让他在那个林安言身边,那才是最大的影响!你看看他最近,心思都放到哪里去了?成绩是有点起色,但那点进步算什么?跟那些真正顶尖的学生比,还差得远!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正道上!”
“可是……安言那孩子,我见过,确实很优秀,也……很懂事。周云笙女士也……”苏池试图辩解。
“优秀?懂事?”江纪寒打断她,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诮和怒火,“就是因为他太‘优秀’了,才会把江浔迷得晕头转向!两个男孩子,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像什么话!传出去,我江纪寒的脸往哪儿搁?我们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但是强行转学,江浔他……”苏池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他肯定不会同意的,这孩子倔得很……”
“轮不到他不同意!”江纪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家之主的绝对权威,“我是他爸!我还能害他吗?
市一中的李校长是我老朋友,那边的师资和管理比三中只强不弱,封闭式管理,更能让他收心!我已经跟李校长打过招呼了,手续正在办,最迟下个月就能过去。”
下个月?!江浔感觉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才能站稳。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远不及心底蔓延开的那片刺骨寒意。下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可能连和林安言好好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强行带离这里,带离有他在的学校,带离他们共同呼吸的每一寸空气,带离所有那些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微小的温暖和希望。
书房里的对话还在继续,但江浔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胸腔里像是被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花,又沉又冷,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悲痛、愤怒、无助、绝望……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受到父亲那种冰冷、专断、不容置喙的控制欲,也从未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的弱小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