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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回忆中(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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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在杰德离去后多次回忆他们的初遇,那样似水一般无忧无虑又惬意的年华被看不见的双手裹挟,顷刻间好像琼楼玉宇化成脆弱的玻璃,一切美好与安逸都消失不见。

与杰德的第一面,即便过去许多年仍记忆犹新,他自小和父母亲生活在里奇家族在新哈林根的旧宅邸,十五岁晚春的某一回,父亲说要和母亲去城郊的奥雷利亚庄园度过难熬的夏日,他难得的兴致盎然兴冲冲地跟着去了。也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从未见过的双胞胎兄弟。

杰德出生后眼睛意外地染了无法查明原因的失明症,需要在一处安静的地方疗养。父母亲便将他送去了城郊,而后每年夏天都会去看望,值得庆幸的是杰德的眼病在一年一年地好转,现在这个阶段已经能模模糊糊看清许多东西了。

弗洛伊德有些好奇地去幻想这个素未谋面的家人,母亲说他俩长得一模一样,有时候连照顾他们的养母都未必能分清。母亲的名字叫乔吉娜,她是远嫁到里奇家族的贵族小姐,说话总是温文尔雅慢条斯理的,却有着一言不发就让弗洛伊德闭嘴的魔力,在家中许多仆人都拿他没办法,只要乔吉娜出面无论是弗洛伊德多么调皮捣蛋,最后都只能乖乖听母亲的话。

乔吉娜从不打骂孩子,她对自己的孩子总是温柔极致,给予最细心周到的照料,对弗洛伊德的教育则是最大限度放纵容许,只要弗洛伊德承担后果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情况下。而里奇家的当家人卢西恩,也就是他与杰德的父亲,是一个承接里奇家业的健硕男子。在业务往来上父亲处事滴水不漏从不在外人面前失仪,在日常交流中幽默又风趣,无论与谁都能高谈阔论有着说不尽的话,他的性格和气质很大程度上承接了父亲。

“我的孩子,你看起来对杰德很好奇。”乔吉娜给弗洛伊德擦了擦额头的汗,现在的季节已经有一些闷热,在马车里即便是有清风吹拂都不免感到闷热。“这个时候杰德应该是在学习基础乐理,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跟他一起学习。我们要在奥雷利亚待四个月,你有很多时间跟杰德相处。”

弗洛伊德即刻拒绝了乔吉娜的提议,学习基础乐理就像学习新哈林根历史一样无聊,他在家中每次都要听得打瞌睡了,想到这里弗洛伊德觉得自己的大脑就要开始生锈了。

“如果杰德和普通杂鱼一样无聊那就一样勾不起我的兴趣。”他瘫坐在座椅上,对面的乔吉娜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你们一定能好好相处的。”

这样的闲聊并不持久,马车很快就到了奥雷利亚庄园大门附近的区域,门卫见了他们乐呵呵地出来迎接,卢西恩从前面的马车上跳下来,门卫招呼来管家与其交涉。弗洛伊德下了马车则跟在乔吉娜身后往大门走去。他打量着座闻名已久的奥雷利亚,这座庄园作为里奇家家族财产之一承载了一半的作物贸易产业,盛产葡萄酒。而供主人居住的建筑屹立在他面前,那是一座古老的法兰西建筑群,庄重而典雅,低调奢华。

他趁父母亲与管家交流的间隙偷偷从一侧的小门进了庄园,在前庭花园里漫步,不时有路过的仆人向他问好。他穿梭在花丛里想要寻找与自己相似的那个人。走着走着听到上方的窗户传来音乐声,他找了一处易攀爬的窗沿顺着垂落下来的藤蔓爬了上去。很快就来到了二楼的长廊,顺着音乐声一点点往深处走,最后在末尾处推开了房门,里面是一架大钢琴和一位急切的教师,看到弗洛伊德好像是眼神放了光一般:“谢天谢地,您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您的双眼不适又发作了,快来到这里,今天我为您准备了新的知识。”音乐教师指了指跟前的座椅,那儿放着一本看起来密密麻麻的书。

“你是在说杰德吗?我不是杰德。不过我也是过来找他的,他现在上哪去了?”弗洛伊德一边手插在口袋里一边手搭在门把手上,不紧不慢地问。

音乐教师很快就了然,答道:“哦,我有听说过,您就是杰德少爷的兄弟吧,真是抱歉,您与杰德少爷长得实在是太相似了。”

音乐教师告诉弗洛伊德,这几天杰德一直在告病他本以为今天也要失望而归,没想到是弗洛伊德来了。“我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杰德少爷现在在哪里,也许您可以前往起居室寻找他。”

离开了音乐教室他又在长廊上走了很久,询问了工作中的女仆,给出的回答都模棱两可,有的说刚才看到杰德在三楼的书房里,有的说杰德在西边的餐厅里吃饭,还有的甚至没看到杰德。他感到一种被愚弄的心情油然而生,开始觉得烦躁又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悦,他好想赶紧把这个烦人的家伙揪出来,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就这样,他闯入了洗衣房,那儿的盥洗机正在不停运作,工人们惊讶地看着弗洛伊德不约而同地发出同一个声音:“杰德少爷?您刚刚不是来过吗?盥洗机在正常运作,您不用经常过来的。”他话也没说离开了洗衣房,气呼呼地前往下一个地点,期间他闯入了花房、酒窖、书房、更衣室,谈话室。他能明显地感受到杰德总会在他到来前离开,把他耍得团团转。他从一开始向众人解释自己是弗洛伊德不是杰德到一言不发摔门,奥雷利亚庄园从未有过如此鸡飞狗跳的一天。

最后他像累得泄了气的皮球,垂倒在后园的葡萄园附近的亭子里。疲惫的弗洛伊德此时顾不得仪态四仰八叉地躺在庭院里的长椅上,他恼火极了。决定在这里睡一觉,让那个杰德吹冷风去吧!意识到自己没有跟上一定会灰溜溜地过来找的,他有这样的预感。

“我不找了,我要睡觉了。”他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好像在宣告什么重大事件一般庄严。

闭上双眼没过多久,身旁的一侧就传来低低的嬉笑声。那个声音像是用鸟儿的羽毛在他心脏上滑动,弄得他痒痒的烦躁感更甚。他瞬间睁开了眼睛,怒气冲冲地寻找笑声的来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他相似的充满笑意的脸,他脸上也出了些汗,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此时正好奇心满溢的注视着,好像要把他全身都洞察贯穿一般。微微上挑的眉眼看起来像燕子轻盈的尾巴,眯起来的弧度弯弯的,看得他怔在原地。

“下午好,弗洛伊德。”杰德的声音有些低沉浑厚,滋的一下耳畔撬开了一瓶柑橘栀子花冰饮,在空气中弥漫着气泡独有的微小破裂声,啪啦啪啦————就像是眼前男孩的声音一般清透明快,语气里充满了未散去的惬意。

弗洛伊德坐起身,他好像不困了也不生气了,悄悄地靠近杰德,两只手放在杰德的脸颊边,他眨了眨眼有些好奇地注视着杰德,杰德感到奇怪得歪了歪脑袋却丝毫不拒绝他的触碰。

“你就是杰德。”弗洛伊德说,看到对方又笑了他心里的烦闷好像吹得一干二净。“一点也不无聊,跟那些无趣的杂鱼不一样。”他不排斥与杰德的初遇。

杰德的眼睛有些朦胧,也许是因为没好完全的眼疾。他对着弗洛伊德绽开微笑说脸颊有些痒。弗洛伊德把手拿开,好奇地贴得更近了,全神贯注地观察杰德的眼睛。那双眼睛与他的眼睛是相反的颜色,就连鬓角旁多出的一缕黑色月牙形发丝也像复制粘贴一般出现在杰德头上。

“你能看得到我吗?”弗洛伊德捧着杰德的脸,他们贴得好近,近得都能互相分享呼吸了。杰德摇摇头说:“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得见一些东西,偶尔会一点也看不见。不过我可以用耳朵感受。”弗洛伊德默默认可了他的说法,至少没见过哪个视力不佳的家伙还能像杰德这样活蹦乱跳的。

他有些可惜地放下了手,杰德的眼睛为什么会看不见呢,弗洛伊德更加心烦了。

杰德抓过他的手,那双和弗洛伊德一样温暖的手掌就像如今的杰德一样热情洋溢。“不要担心,弗洛伊德。我对这里非常熟悉,就连奥雷利亚的楼梯有多少阶我都了如指掌,看不见东西对我来说不可怕。”

看着杰德,弗洛伊德感到心里暖洋洋的。

傍晚,管家带着仆人前来寻找,在庭院里发现了拥抱在一起睡着的弗洛伊德和杰德,随后跟来的卢西恩和乔吉娜相视一笑,命人拿来毯子将他们带回房间去了。

杰德喜欢读书,由于眼睛时常看不清,通常是由一位专门为他念书的人来给他诵读的,只是这位念书的先生感染了风寒,不能来奥雷利亚庄园了。就在这时弗洛伊德自荐出来担任给杰德念书的工作,他来到奥雷利亚半个月,日日与杰德相处有些心细的仆人偶尔能分辨他们俩了。

卢西恩和蔼地抚摸两个孩子的头,同意了孩子们的请求。就这样,弗洛伊德只要空闲都给杰德念书,原本对无聊的书本不感兴趣的弗洛伊德都因为这件事对书本产生了些许乐趣。杰德挑的都是他感兴趣的书,就像是十分了解他的喜好似的,杰德总能说出一个二人都感兴趣的名字,一起阅读后沉浸其中。

杰德会用指尖接触书脊,柔软的指腹轻轻地感受着书脊上雕刻的盲文,他便是用这样的方法去选择想要的书本的。见他从书架上抽出其中一本封面镶嵌着金属保护壳的红色书籍,书名叫《夜莺与玫瑰》。

他的手指在纸张上抚摸,触感传达的信息在他的心间拼接成一个一个的字符。他用细水长流一样的声音念着书中的某一段诗文。

“夜莺将你当作它歌颂的真情人,便借荆棘做笔尖,化血液作墨汁,在月光下编写一首首凄厉的情歌。以死亡换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你将其采摘献于繁星所爱之人。”日光掠过杰德低低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弗洛伊德静静地等着杰德念下一段。窗外有风吹过他看见杰德的发丝被风侵蚀,留下一个个凌乱的痕迹。

“孱弱玫瑰终不及珠宝那样富丽奢靡,它被无情践踏,最后坠入泥泞化作粪土。”他的笑容饱含深意,期待着弗洛伊德对诗歌的看法,他的表情如此宽慰而柔和,好像弗洛伊德说什么话都不会令其恼怒。

弗洛伊德曾有所耳闻夜莺玫瑰的故事,却从未细读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只是因为他的人生指标秉承绝对的享乐至上,像夜莺那样奉献生命成全他人的事只会嗤之以鼻,可这些平日里看都不看一眼的诗句,由杰德念出来却别具一番风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诗句更迷人还是杰德的嗓音更具魅力了。

“好无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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