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常(第2页)
这个联想让他的心脏传来一阵熟悉的紧缩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排斥着这个结局。作为恶魔猎人,他见过太多无谓的死亡。保护民众是他的天职,而此刻,这个“民众”正以一种极其具体和麻烦的形式坐在他面前。
同时,一个更冷酷、更符合他职业身份的想法也随之浮现:她对恶魔的了解,她这种异于常人的“敏锐”,或许在战场上是一种天赋。课里最近人手确实紧张,每一个有潜力的人都应该被纳入体系。这既是对她的一种“保护”,也是对战力的一种“有效利用”。
同情与职责,感性与理性,在这一刻混合成了一种复杂的冲动。
“那么……”一个想法在他脑中成型,他试探性地开口,“如果你真的如此清楚恶魔的危险,或许……你可以考虑加入公安。至少在这里,你能获得保护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只能被动地躲避。”
“加入公安?当恶魔猎人?”女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建议,眼睛瞪得溜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绝对不要!那岂不是死得更快?!我才不要冲上去跟那些怪物打架!我不想白白送死!”
她的拒绝干脆利落,理由简单直接——怕死。这反而让早川秋觉得……正常。比他预想的任何复杂理由都更符合一个普通女孩的反应。
他试图说服她:“但拥有力量,总比没有力量更安全。而且,如果你也希望恶魔消失,为了一個更和平的世界……”
“我当然希望恶魔全都消失!”她打断他,语气激烈,带着一种深切的、几乎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厌恶,“我每天晚上都希望一觉醒来,世界上再也没有恶魔了!”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明亮,那光芒并非希望,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
“但是可能吗?!”她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手臂无力地挥了一下,“它们那么强!强得离谱!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你们公安打了这么久,它们不还是到处都是?靠我一个人加入又能改变什么?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早川秋想反驳,想告诉她集体的力量,想诉说战斗的意义。但女孩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的语速再次加快,仿佛被某种急切的情绪推动着,要将堵在心里的话全部倾倒出来:
“而且……而且我觉得,恶魔根本就没打算把人类全杀光。”
这个转折让早川秋一怔。
女孩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处虚空,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她观察到的、显而易见的事实:“它们要是真想灭绝我们,以它们某些存在展现出的力量,早就该动手了。为什么没有?因为它们‘需要’我们活着。”
“需要?”早川秋皱起眉。
“对!需要!”女孩转回头,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之前的恐惧和无力感仿佛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揭示什么的冲动取代了,“就像……就像鱼需要水!恶魔需要的是我们‘知道’它们,‘记得’它们,‘害怕’它们!”
她的比喻简单粗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它们都有名字,对吧?所有的恶魔都有名字……这些‘名字’是什么?是我们给它们贴的标签!是我们对它们的‘认知’!”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激动,“如果没有人去认知,去命名,那这些东西还算什么‘恶魔’?!它们还能以这种形态存在吗?!”
看着他明显不认同的表情,女孩的耐心彻底告罄,语速快得像扫射的机枪:“笨蛋!你还不明白吗?想想看!枪之恶魔!永恒恶魔!它们都有名字!这些名字是谁在叫?是谁在怕?是谁在记得?!是我们!是人类!”
她逼近一步,手指几乎要戳到早川秋的胸口:“没有人,就没有名字!没有名字,就没有恶魔!它们依靠我们的认知活着!就像鱼需要水!你把水抽干了鱼才会死!你们公安不过是在跟水里的鱼打架。就算打得水花四溅,但水还在,鱼就永远在!”
这个比喻如此粗陋,却又如此一针见血,让早川秋瞬间僵住。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立刻找到有力的言辞来反驳这个看似荒谬的逻辑。
女孩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她的攻势如同潮水般接踵而至,直接将她真正想说的话,用最尖锐的方式抛了出来:
“所以!如果有一个恶魔,它特别聪明,它不想只是在‘水’里当一条被追打的‘鱼’呢?它想控制这片‘水’,想看着水里的其他鱼为它厮杀,想成为这片水域本身呢?!”
她的眼睛死死盯住早川秋,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那它最好的藏身之处是哪里?”
“不就是那个号称在‘保护水源’,实际上在‘管理水源’的组织内部吗?!”
“不就是你们公安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早川秋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真相火焰的、毫无畏惧的眼睛。她的话语,她那套关于“名字”和“认知”的诡异理论,与她此刻指向公安内部的尖锐指控,完美地衔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他无法瞬间击破的、令人胆寒的逻辑闭环。
这个女孩……她不是在胡说八道。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揭示一个他从未敢去想象的、黑暗的可能性。
而他,被迫站在了这个可能性的边缘,向下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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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关于“公安内部可能有恶魔”的言论,像一颗有毒的种子种进了早川秋的脑海。尽管早川秋表面上被她的态度激怒,但其尖锐的可能性依旧刺破了他忠诚的外壳。一种职业性的警惕促使他不能完全无视这种(虽然听起来疯狂的)安全隐患。他是一位尽职的恶魔猎人,排查威胁是他的天职。
然而,在他的潜意识深处,一道坚固的防线早已设立:无论调查指向谁,都绝不能、也绝不会与玛奇玛小姐产生关联。那个念头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于是,他动用了一些权限,暗中调阅了近期的异常任务报告、人员伤亡记录以及一些未经证实的目击线索。他写了一份措辞谨慎、逻辑严密的报告,指出根据部分线索交叉比对,不能完全排除有高阶恶魔或魔人利用公安体系作为掩护的可能性,建议进行更深入的内部审查。
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名字”的理论,更没有提及包括玛奇玛在内的任何人。他将报告提交给了他的直属上级——也就是玛奇玛本人。这是他职责链条上的一环,他认为是理所应当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