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常(第3页)
几天后,玛奇玛将他叫到办公室。她拿着那份报告,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安心的、略带疏离的微笑。
“早川君,你的这份报告我看过了。”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点着纸面,“你很尽职,能够保持这样的警惕性非常好。不过……”
她抬起眼,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感:“这些线索缺乏决定性的证据,更多的是一些巧合与推测。目前课里的人力资源非常紧张,重点还是放在外部明确的恶魔威胁上。内部审查……暂时没有启动的必要。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早川秋垂首:“是,玛奇玛小姐。”他心中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看,玛奇玛小姐做出了理性而正确的判断,是他多虑了。他几乎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将那点疑虑彻底压下。
然而,就在报告被驳回后不久,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出现了。如同阴影中的毒蛇,冰冷而黏腻。经过几次高强度的反追踪,他终于在一条暗巷里将一个神色仓皇的男人按在墙上。
“说!谁指使你的!”
早川秋的声音带着恶魔猎人特有的凛冽杀气。被死死按在墙上,那人在极度的恐惧中崩溃了:“是…是枪之恶魔!它给了我钱…让我盯着你!汇报你的所有动向!”
“枪之恶魔”这四个字,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在早川秋的脑中炸开。
按照常理,这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线索。是支撑他活下去、不断变强的唯一执念。仇敌的名字终于再次浮现,他理应感到血脉贲张的狂怒,或是狩猎开始的兴奋。
但此刻,充斥他内心的,却是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异样感。兴奋与狂怒罕见地缺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庞大、更刺骨的寒意。
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偏偏在他提交了那份关于“内部可能有恶魔”的报告之后,这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位于外部威胁顶点的恶魔,会突然派人来监视他?
这两个独立的事件——他触及内部风险的报告,与外部的枪之恶魔——像两条本不该相交的线,在此刻突兀地、强制性地被扭结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他脊背发凉的可能性。
他带着这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再次见到了公园里的女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尾随事件告诉了她,仿佛她已经成为他处理这类“异常”信息的唯一渠道。
女孩听完,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这不明摆着吗”的表情:“你觉得为什么枪之恶魔会知道你调查公安里另一个恶魔的事?”
“我不知道。”早川秋烦躁地说。
“你怎么会不知道?”女孩瞪大眼睛,觉得他不可理喻,“你之前不是写了报告,说公安里面可能有恶魔吗?”
“是又怎么样?”
“那不就是了!”女孩用一副“你这都不懂”的语气,大声又直接地说,“你写了报告,然后就被尾随了!肯定是公安里面的恶魔看到你的报告,生气了,就告诉枪之恶魔来打你!”
这过于简单、近乎儿戏的逻辑,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早川秋混乱的脑海。
“……报告是交给我的直属上司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对啊!”女孩用力点头,觉得他终于跟上思路了,“就是你的上司看的!所以就是你的上司告诉枪之恶魔的!你的上司就是那个恶魔!”
她没有任何迂回,就这么直愣愣地、大声地把那个最可怕的结论喊了出来。
“你的上司铁定是恶魔!”她最后补上一句,完成了这个在她看来简单无比的推理。
“你胡说!!!”
早川秋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毛,声音因愤怒和某种被戳破的恐慌而拔高。他可以接受她奇怪的见解,甚至可以为此暗中调查,但他绝不允许她如此轻率、如此恶毒地污蔑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她不是!她救过我!她怎么可能是恶魔!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乱说!”
他看着女孩,希望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心虚或慌乱,但他只看到了一片纯粹的“你为什么不明白”的焦急和固执。
“我怎么乱说了!”女孩也提高了音量,觉得他简直顽固不化,“就是她最先看到报告的!就是她最有可能是恶魔!你明明都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我没有知道!我不承认!因为那不是真的!”早川秋低吼着,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女孩被他吓到了,缩了一下,但嘴上依旧不服输地、带着哭腔喊出了最后一句:“你不承认是因为喜欢她!你就是喜欢她!笨蛋!大笨蛋!”
说完,她用力推了早川秋一把(虽然根本没推动),转身就跑,边跑边用手背擦着眼睛,很快就跑远了。
早川秋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被她那句“你就是喜欢她”彻底激怒了,因为这某种程度上是真的,而这让他感到无比的狼狈。夕阳彻底沉没,寒意侵袭而来。他用愤怒掩盖了内心深处那被她的“直球逻辑”击中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痕。
她的话那么幼稚,那么不顾场合,那么没有技巧。
却偏偏……让他无法彻底反驳。
他站在逐渐浓郁的夜色里,第一次感到自己所坚信的一切,那由玛奇玛小姐、由公安体系构筑的世界,仿佛脚下坚实的地面,悄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而缝隙之下,是他不敢直视的、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