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第1页)
室内的那场无名之火,似乎终于烧尽了所有可焚之物,只余下一片冰冷的残垣与死寂的灰烬,而白晔,竟从这片废墟中幸存了下来。
白晔脱力地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碎裂的玉片和泼洒的药膏硌着他的腿,带来清晰而刺痛的凉意。
他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试图让那从砖石深处透上来的寒气,沁入自己那被烧得空空荡荡、嗡嗡作响的颅脑,好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彻底定性为一场幻梦。
他靛青色的内侍常服虽沾染了地上的污渍,却依旧好好地穿在身上,连腰间的系带都未曾松散,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纠缠,只是发生在他躯壳之外的梦魇。
他微微抬起眼,发现高踞于扶手椅上的将军已经站起身来。
方才的一切混乱与失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他的神情已恢复成一贯的沉静,甚至更冷峻几分。
那身素白色的棉布中衣和深蓝色的紧身箭衣已被他自行依次穿戴整齐,玄色革带重新紧束出劲瘦的腰身,他甚至抬手,一丝不苟地将微乱的墨发重新束好。
除了他面上尚未完全褪-去的一抹薄红,以及因轻甲未覆而显得比平日稍显单薄的身形之外,他看上去,与白晔今日初入府门时所见的那个冷冽将军,并无半分区别。
将军垂眸。
他目光落在跪坐于狼藉之中、依旧失魂落魄的白晔身上,视线在他沾满污渍的手上停顿了一瞬。
那脏污的、微微颤-抖的手,不知触动了他心底哪一根久远的心弦,让他冷硬的神色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分。
他想起一些模糊的旧影,关于无助,关于卑微,关于也曾沾满污渍却无人过问的岁月。
他没有如往常那般居高临下地命令,而是出乎意料地俯下身,伸手探入自己箭衣的内袋,摸出一块质料细韧的深蓝色布帕。
他蹲下身,与白晔平视,将帕子递到少年太监的面前,声音较之平日少了几分冷硬,低沉道:“把手擦干净。”
白晔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温和惊得一愣,茫然地抬起眼,对上将军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迟疑地、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接过那方还带着对方体温的布帕,指尖的冰凉与那一点残留的暖意形成鲜明对比。
他依言,机械地、小心翼翼地用那方质地良好的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污渍,动作依旧迟滞,却仿佛因这微不足道的善意而找回了一丝生气。
“你今年几岁。”
南宫月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因方才的举动而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隔阂。
正埋头擦手的白晔一怔,几乎是未经思考,本能地、麻木地答道:“……十六岁。”
然后,他便听到一声极低的、几乎如同叹息般的喃喃:“十六岁啊……”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将军已转过身来,面上并无悲喜,唯有烛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
奇怪的是,那总是凌厉飞扬的眉宇线条,此刻似乎微微缓和了半分。
或许是油灯的焰心恰巧爆开一个灯花,室内光线仿佛亮了一瞬,映得将军那冷峻的神情,竟像庙宇中俯视众生的神明雕像,在无情的底色里,硬生生被惶恐的白晔品咂出一点近乎慈悲的意味来。
随即,他便听到那声音问道:“小太监,你想活下去吗?”
这句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白晔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擦手的动作彻底停滞。
活下去?他当然想!
他猛地想起自己此刻的处境——还要回宫向陛下复命,今日之事牵扯如此之深,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如何能善了?
师父的冤屈、尚在宫外艰难求生的师弟师妹……他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求生的欲-望如同冷水浇头,让他一个激灵,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了几分。
他敏锐地从将军这突兀的问话中,捕捉到了一丝绝境中的转机!
他立刻挺直了一直微微佝偻的腰背,努力打起精神,仰头看向南宫月,声音因急切而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